“我的毒既然已經解了,我們就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吧。”白少離試圖掩飾自己的失態和情動,然而話才出口身體尚未站直,隻覺頭暈目眩又跌回了藍弈懷中。“我如此可怕麼?”藍弈的黑瞳瞬間冷凝,他直直俯視懷中少年,欲撫摸他臉頰的手猶豫了下,在看到那雙水藍色的瞳孔中盡是惱恨、羞憤之意,終於收回去,輕歎了聲道:“你毒雖解,身體卻虛脫至極,目下需要養精蓄銳,你就在此休息吧,我不打擾你。待你休息好後,我們再走不遲。”白少離也未挽留,隻怔怔看著藍弈腳步踉蹌地走至山洞門口,見他端坐在洞口半合的石板邊上,似是為他護法,這才安下心來和衣靠在牆壁上,從被誣陷入獄、後險遭歹人毒手、到終於打通氣穴、解毒完畢,他早已是筋疲力盡,直到眼皮沉甸甸地落下,他才在極度的困倦中沉沉睡去。這一覺竟是一天一夜,不過這一覺,他卻睡得極不踏實。確切地說,他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然而,以他在夢裏所見的場景來看,那樣宏大、真實的場麵不像是夢,倒像是若幹年後必將在三聖界裏發生的一場滔天浩劫一樣。驚天撼地的號角聲與戰鼓聲交織著幾乎震裂心神,成千上萬身披青銅盔甲的戰士從四麵八方湧出,嘶喊著、嚎叫著衝破高大的城門,組成形同巨大劍戟狀的浩大陣型,很快與城內戰鼓擂得山響的銀色盔甲戰士展開了血腥廝殺,而披掛皚皚白雪、孕育雪域精英的高塔巍然聳立在西南方向,是作為城池外圍的熱血之戰最宏大的背景,那座塔就是沉瓔和司空飛兒口中提過的雪域白塔吧?在那樣真實如拍戰爭電影一般的夢境裏,他仿佛化作了一縷無所歸依、漂泊孤獨的魂,他沒有手腳更沒有眼耳口鼻,他有的隻是洞察浴血之戰、感知天地萬物的靈識,憑借著造物主有意賜予給他的強大靈識,他試圖去觸及那高塔之顛上的巨大青鳥,然而那青鳥冰潔靈透的雙眼卻閃了閃,一滴血染的紅淚從青鳥眼角滑落下來,他驚訝出聲:“鳥兒啊,我並不想傷害你,你為何要哭泣?”然而,他的聲音隻是一道氣息,青鳥不語,隻用哀怨、憂愁、憤怒、悲傷的眼神看著他,任血紅如同殘陽一般的血淚繼續串串滑落、泛濫成災,幾乎快要淹沒整個城市,他大急招手,無聲嘶吼道:“鳥兒啊,你既然飛上白塔之巔,必然是要守護雪域的吧?可你為何要淹沒這個美麗的國家?你快快停止流淚,快快停止悲傷吧。來到我的懷抱,我會為你取暖,我會給你自由,我會帶你離開這個不祥之地……”然而,青鳥仍舊不語,那雙被血淚染紅的瞳透出猙獰、仇恨、焦灼的目光,它仿佛在忍受著烈火焚燒的痛苦一般嘶鳴著,從白塔之巔俯衝下來,那一刻,天地滾動的雲仿佛也被它的仇恨點燃了,競相追隨著青鳥的足跡在天際來回徘徊,所過之處,莫不掀起滾滾如雷的灼熱氣流。他隻覺天要沸騰了,地要焚燒了。他隻覺眼前這座凝聚了千年冰潔靈氣的城池正在極速坍塌中,高大巍峨的白塔在青鳥離開後,轟然倒塌成一片廢墟,肆意狂放的歡呼聲很快從城門那裏傳來,是那些覬覦雪域國土多年的獵食者獲得了勝利。轉瞬之間,數百萬掠奪者爭先恐後進入城池燒殺搶劫、無惡不作,這個場景多像前世他的國家屢屢遭受的國難啊!他看見城中那些善良無辜的百姓四處逃竄、驚慌失措、流離失所,孩童揉著眼睛坐在坍塌的街道中央茫然、不知所措地哭泣,白發蒼蒼的老人守著死去孩兒的屍體捶胸頓足、痛哭流涕,昔日美麗單純的姑娘失去了心愛的男子,流離在荒原之中苦苦呼喚心上人……兵荒馬亂帶來了生靈塗炭,仇恨帶來了毀滅!青鳥,一定是那隻青鳥帶來這一切罪惡!那隻青鳥,一定是神的化身吧?是神的憤怒,才會導致雪域的傾覆吧?“不,不要——鳥兒啊,你告訴我,我要如何做,才能平息你的憤怒,我要如何做,才能澆熄你的仇恨。請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讓我代替雪域,向你祈求雪域的平安吧。”如果在夢裏他有手的話,他一定要將那青鳥的翅膀撕得粉碎!如果在夢裏他有瞳的話,他一定要將內心的悲傷痛快地哭出來!但最後的最後,他隻能無聲地呐喊:“無所不能的上神啊,你既然讓我看見這樣一場浩劫,那麼,必是希望我阻止它發生吧。你既然希望我阻止它發生,那麼,就請賜予我浩瀚無窮的力量吧……”他喃喃喊著,隻感覺灼熱的眼淚一滴滴從腮邊滑落,他試圖擦去淚水,然而卻被一個遙遠的聲音驚醒。“恩主,恩主……”是沉瓔,是沉瓔在呼喚他。他努力地睜開眼,從遙遠但深沉徹骨的悲傷中漸漸蘇醒,看見上方有三個模糊的影子。沉瓔、洛簫、司空飛兒,從左到右,逐漸清晰地出現在他混沌的視線中。沉瓔正握著一方手帕焦急地為他擦汗,而洛簫神色充滿關切之意,司空飛兒則牢牢盯著他,生怕一眨眼他就會消失不見一樣。“你感覺怎麼樣?”三人見他睜眼,欣喜之色溢於言表,異口同聲問。“藍弈呢?我——我這是在哪裏?”他顧不得回答,想坐起身,不料額頭上一陣酸疼,估計是做夢之後的後遺症,全身乏力又再次癱倒下去,隻得環視四周古色古香的陌生房間,虛弱地問道,“我不是在山洞中麼?怎麼到這裏來了?藍弈還為我治過傷,你們沒見著他嗎?”“嗬,你一醒來就問別人,也不看看自己傷得有多重。你現在還有心思管別人怎樣嗎?”司空飛兒自是不知道白少離和藍弈之間發生過什麼,不滿地嘟囔了一句後,又低下長長的眼睫、柔聲道:“你先別問那麼多。父王說,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以後就安心在這‘福臨居’先把傷養好再說其他事吧。這段時間,我會命下人照顧好你。”“父王?‘福臨居’”白少離聽得一頭霧水,抬眼詢問沉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