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一刻。
第三道烽煙依舊沒有燃起。
少微看到峽林城的守衛前仆後繼,抵抗著幾近瘋狂的革朗軍,看到水壩已然搖搖欲墜,操控閘口的將領用肩膀抵著轉翰,等候他的一聲令下。
天幕沉沉,任憑蒼生無助,依舊沒有一餘憐憫。
少微摸了摸係在衣襟內的半枚勾股弦符,抬起了手,輕輕揮下。
他說:“開閘。”
他的聲音被吞沒在轟隆而下的江流中。
撤不了了。
北峪關就在數裏之外,可是華蒼知道,他們無法過去了。
木那塔自知中計,竟是不進不退,隻死死裹住他們這支護國軍,全然是要同歸於盡的架勢。兩支軍隊死傷各半,勢均力敵,華蒼無法,隻能與之纏鬥撕咬。
好在不是沒有收獲,至少他取了木那塔的首級。
也算是告慰了父兄的在天之靈。
隻是沒想到這木那塔的鹿角軍當真彪悍,主將死了也不潰散,反倒更加激憤地衝殺。
華蒼已經力竭。
他的戰甲早已傷痕累累,血與灰在他臉上刻下一道道印記。
右肩至胸口的刀傷遲遲未愈,長時間的征戰與疲勞令傷口逐漸惡化,化膿潰爛,他能感覺到汩汩腥血浸透自己的內襟。
酉時了。
小瞎子應該要開閘了。
他沒看到第三道烽煙,怕是會下不去手。
早知道送他回京了,好過讓他做這傷神之事,還要為我難過。
真的沒有開閘……
好罷,那便再打一會兒罷。
心髒還在竄力跳勤,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華蒼抬手抹去額角汗水,高高舉起將旗,大喝道:“革朗不滅,誓不回關!殺!”
將士們拚著最後一口氣衝陣:“殺!”
為了給主將報仇,迎麵來的敵人數不勝數,華蒼一身殺氣地劈斬,以一敵十,以一敵百,敵人的血,自己的血,染了他滿頭滿身。
又一劍下去,他肩膀劇痛,手腕微顫,竟未能擊退那幾名士兵。那幾人不要命地衝上來,死死纏住他的四肢,華蒼狂吼一聲,反手削下一人臂膀。
撲通、撲通、撲通。
他耳邊聽到敵將長刀破空之聲,卻終是無力避讓。
高熱的身軀中釘入了透涼的兵刃,斜側又有一刀劃過了他的咽喉。
撲通……撲通……
天地皆寂。
在他身後,是奔騰而來的江水。在他麵前,是敵將絕望的雙眸。
華蒼拄劍回首,望著家國城池的方向,忽而笑得灑腕。
恍然間看到那個少年,在千階臺上驚鴻一瞥。
在戒律堂中攥著他的袖口,亦步亦趨。
在繁華街巷裏拉扯勸秀,磨他去他的羽林軍。
在每個相伴的夜晚,與他經過明滅燈火,遙遙歸路。
在那高虛不勝寒的地方,定他生死,送他遠去。
“這叫勾股弦符,保平安的,送你了。”
“等我好了,給你重做一個……別人都是寫詩詞來著,你我……”
他將劍插|入河床中,用最後的力氣,去撿那半枚符。
撲通。
黃沙一落,白骨生根。
其他的一切,都被這浩大的洪水衝刷幹淨,不留痕跡。
“殿下,殿下……”
耳邊傳來趙梓憂心的低喚,少微緩緩睜開眼。
他記得自己發生了什麽。
開閘之後,有一瞬間,他什麽也聽不到了。江河奔湧,水壩塌陷,旁人焦急大喊,他看得到這些,卻什麽也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