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理智上道理都懂,情感上,根本無法控製。
巨大的悲傷排山倒海而來,海嘯般將許芳菲整個人吞沒,她想說什麼,卻抽泣到發不出半句字音。
良久良久。
許芳菲終於停止大哭,不是因為悲慟有所緩解,而是歇斯底裏慟哭過後,生理上出現了疲憊。
喬慧蘭還得去招呼前來吊唁的街坊親友,隻好先將女兒交給女婿。
喬慧蘭給鄭西野遞了個眼色,嘆息著抬起手,握了握鄭西野的肩膀。
鄭西野朝丈母娘安靜地點了點頭,隨之便牽著許芳菲的手,帶她先回家。
按照淩城的習俗,老人去世,停靈的時間都是單數日。
喬外公膝下子孫不多,靈停了三天,第四日便在幾個至親的護送下出殯火化,入土為安。
喬慧蘭將祭品擺在墓碑前,自言自語地念叨道:“爸,媽,你們老兩口分開了這麼多年,終於是團聚了。書良,咱爸媽都過來了,你好好照顧他們……”
完成下葬儀式,喬慧蘭給施工師傅們發紅包去了。
許芳菲一襲黑衣站在外公外婆的墳前,神色淡漠,麵容平和,久久未發一語。
整個過程裏,鄭西野始終握著她的手,安靜陪在她身邊。
小地方的風俗很多,老人新葬第一日,後輩要在老家祖宅過個夜。這習俗具澧是出於什麼目的、有什麼說法,其實當地人也說不太清,但眾人都覺得,一輩一輩往下傳到現在,總歸有它的道理。
因此,當大伯媽提醒喬慧蘭要帶兩個孩子在老家過夜時,喬慧蘭並沒有拒絕。
當天下午,三人便一起將老家的祖宅簡單打掃了一遍,為兩個臥室換上了幹凈的床單被套。
淩城鄉下的夜晚,繁星永遠是常客。
許芳菲見今夜星月長明,便搬了兩把太師椅到院子裏,和鄭西野一起看星星。
夜色是純黑色背景板,銀河畫條線,月亮畫個圓,晚風習習,山雀咕咕。
許芳菲躺在椅子上仰望星空,忽然輕喚了句:“阿野。”
鄭西野的視線從未自她臉上離開片刻。聞聲,他柔聲應她:“怎麼?”
許芳菲:“你和你外公外婆,或者爺爺奶奶,感情好嗎?”
鄭西野淡淡地回答:“在我懂事之前,他們就都去世了,我對他們的印象很模糊。”
許芳菲聽完,靜默了會兒,說:“我和我外公外婆感情很好。”
鄭西野沒有出聲,隻是平和地注視著她,聆聽她的傾訴。
“以前小時候,我經常跟著我媽一起回來,當時,外公外婆都還在,都還很健康。”許芳菲略略彎了彎唇角,仰望著星空,“偶爾我惹我媽生氣,我媽要揍我,外公外婆就是我的避風港。隻要他們在,我媽就拿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許芳菲:“為這個,我媽年輕那會兒沒少跟我外公外婆吵架,說他們溺愛我,縱容我,早晚會把我慣壞。”
鄭西野牽過她的左手,握入掌心,也很輕地勾了勾嘴角,說:“你確實很乖,外公外婆護著你縱容你,你都沒養成壞習慣。不像我。沒人護,被我媽天天照著三頓地揍,我還是一身的壞脾氣和臭毛病。”
許芳菲聽見他提母親,心口微繄,下意識側眸看向他。她默不作聲地看了他很久,很久,目光隱約透出幾分復雜和心疼。
鄭西野:“看著我做什麼?”
許芳菲:“阿野,我想,我有點明白當年你媽媽去世的時候,你是什麼心情了。”
鄭西野沒有吭聲。
許芳菲語氣輕緩,自顧自地繼續:“我雖然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爸爸,但坦白說,正是因為那個時候年紀小,所以我其實沒有太深太沉重的感覺。這次外公去世,我才真正明白,什麼叫真正的‘生離死別’。”
說到這裏,姑娘眸光微黯,怔然道:“我送走了爸爸,送走了外婆,現在又送走了外公。親人離去這種事,太痛了,我這輩子也不想再經歷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