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遺民暴動了,這是山下傳來的消息。
早年戰亂時代,哀鴻遍野,大夫子悲天憫人,於山下開辟了大量莊田,收留無家可歸的六朝遺民,但有耳聞者無不來投,但有來投者無不被善待,經過數十年修生養息,倒也發展成為了一個頗具規模的城鎮,沒曾想卻成了禍端。
因為這場暴動,整個內閣都運轉了起來,不斷有弟子結隊下山,懸壺院的弟子也已經出動了,步伐密集得像衝鋒的戰鼓。不過看這樣子,情況似乎還沒糟糕到要讓從龍軍出麵平亂的地步。
太陽下山了,一股肅殺的味道摻雜在黑夜中,像蕭瑟山林中筆直指向天空的巨木,像弟子懸掛腰間琅璫作響的冷兵器。這樣的肅殺印在人的臉上,就成了冷峻與不安。
在這種時刻,新人們成了被忽略的一個群體,於和友組織起新生們,急切的找到駐守的夫子,想要為這場平亂盡一份力,一個個臉色通紅,恨不得馬上手撕賊子腳踏奸逆,不過夫子隻是說了一聲別添亂,就把人轟走了。於是新生們的一腔熱血也隻能在住所裏抒發了。
陳十安幾人的住所在內閣的最外圍,再往外一點就是山門了,山門外有顆巨石,站在巨石之上眺望,能看到山下那座城鎮的燈火閃爍,在黑夜中搖擺不定。
苦苦抱膝坐在巨石上,下巴抵著膝蓋,額前的發絲垂了下來,遮擋住了她的眼睛。透過發絲的間隙,苦苦靜靜的看著山下神通轟鳴的動靜。
巨石下方,陳十安正守在一旁默默等待著。
車前子安撫好躁動的新人後,回到住處沒看到陳十安二人,心下擔憂,便匆匆出門尋找,一直尋到此處,才看到了兩人的身影。
車前子一眼就看出了氣氛的不對,抬頭看了看安靜坐在巨石上的苦苦,悄聲向陳十安問道:“苦苦怎麼了?”
“想家了。”陳十安說。
“想家?那就回家看看啊。”車前子疑惑,進入內閣的弟子並不被限製外出,更何況是隨從。
“苦苦是六朝遺民。”陳十安解釋。
“啊!”車前子顯然沒想到,驚呼了一聲,以現在這樣的形勢,明顯是不可能回去的了,於是呐呐道:“那就等暴亂被鎮壓了,再回去。”
“回不去了,苦苦的家已經沒了。”
車前子沉默下來,原來苦苦所想的家,不是腳下的小鎮,而是已經破碎的山河。其實山河還是那些山河,隻是國門破了,心中的山河也就碎了,家也就沒了。
“鎮上還有苦苦的親人嗎?”車前子問。
“沒了,苦苦是一個老人抱過來的,老人家把苦苦交到閣裏,心中最後一絲執念了卻,就撒手人寰了,苦苦那個時候才剛出生沒多久。”
“後來呢?”車前子聽得難受,迫切想知道苦苦後來怎樣了,其實苦苦現在就坐在那巨石上,不管她後來過得怎麼樣,至少是活下來了,亂世之中,一個無依無靠的嬰兒能夠活下來,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後來,閣內把苦苦交給一個老嬤嬤照顧,老嬤嬤是專門負責照顧苦苦這類孤兒的,她手下還帶著十多個小孩,老嬤嬤人很好。”
“呼……”車前子鬆了一口氣,陳十安說很好,那肯定是頂好的人兒,車前子很慶幸苦苦遇到了這麼一個人又好,經驗又豐富的嬤嬤,不過陳十安接下來的話又讓他心裏一緊。
“不過老嬤嬤手下的小孩很不好,她們內心善良的部分已經被戰爭的硝煙吞沒了。在那些年,哪裏的光景都不好,院裏多了苦苦一張嘴,原先的小孩就得少吃一口飯,於是,一群最大不過七八歲的孩子們,為了一口飯,想要用被褥捂死繈褓中的苦苦。”陳十安語氣平靜,好似說著平日裏的家長裏短。
車前子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從小接受從龍閣教育長大的他,就是編也編不出這樣的話本,大家都是破碎山河裏飄搖的小草,不應該守護相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