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靡都(1 / 3)

故事應該從三十年前的夜晚講起,那一夜,注定不平靜。

昭帝七十年,年初。

年關剛過,寒意不曾消減,守關的人止不住地跺腳,揉搓著紫紅色的手指。兵器靠在牆壁上,沒人想去碰它,大概整個冬天都沒碰過,所以上麵結了一層霜,和牆壁粘成了一體。

“就這天氣,鬼都不會出來,還守什麼守?”守將罵罵咧咧地,帶著幾個人在關卡麵前巡邏,他瞅了一眼關內,這個哨點位置偏高,可以俯瞰整座城池。年關往往沒有禁宵的指令,整個城就像落在地上的星海,火光靡靡,隔著層霧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總長是在想家裏的娘們兒吧?”有人應合著,幾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守將瞪了部下一眼,呸了一聲:“給我打起精神,少說些廢話。”

“我知道我知道,總長家的女人,比虎狼還凶,總長過年不回家肯定少不了幾鞭子。”說罷又是一陣起哄,守將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心裏憋了一口氣,硬生生把臉色憋得青紅青紅的。家有悍婦,整個關卡的人都知道。他吼了幾句,反而部下笑得更歡,這麼笑了一會兒,寒冷的感覺也就退了些。

說起來,這次守關的命令來得很突然。過去每當冬季到來,整個守關的人就會撤下一半,再到年底,基本上哨樓也就空了。不為別的,這座城地處北境最末的位置,除了往南的通道其他幾麵都是大雪山,天然險阻,並沒有浪費兵力的原由。這麼多年下來,一直平安無事,所以接到守關命令的時候兵將們止不住抱怨起來。他們並不是陸家的精銳,隻是些尋常老百姓自發組建的巡兵而已,這大過年的回不了家,還要忍受寒凍,這些逆反情緒一直持續到現在,眼看著冬天總算結束了,他們很快就可以回家,不由得放鬆了警戒的意識。

一陣狂風橫掃而過,火把頓時就滅了,沒有一個士兵來得及重燃火光,便在大風的遮掩下,在黑暗的籠罩中,所有生命蕩然無存。火光嗖的一聲亮了,放眼過去遍地屍橫,剛才還在言歡的巡邏兵,現在全都安靜的躺在地上,大多都是吃驚的表情,直愣愣地看著前方,他們的時間凝固在死前的一刻。關卡前冒出了幾個身影,他們重新點了火把,衝另一個哨點揮了幾下,然後那裏的火把也緊隨其後滅了又複燃。不多時,這些人就已經控製了半數的哨點,沒有驚動任何人,悄無聲息一氣嗬成,想必已經計劃很久。

為首的一人把手中染血的鞭子騰空一抖,血花在他腳前綻放開去。火光搖曳,他的臉色十分平靜,可是仔細看去,首領的長相十分奇異,其一他沒有脖子,整個腦袋懸浮在身體之上;其二,身體和腦袋極其不成比例,軀幹十分壯碩,但是腦袋卻又扁又平,像個麵具一樣。

其他人鬼魅一般集合在首領麵前集合。

他做出一個隱蔽的手勢,所有人便變成一陣大風而去,好像一直沒人來過。首領停落在一個至高點上,靜靜地注視著眼前一片紅火氣象的城池,慢慢吐出幾個字來:“北境靡都。”

陸家自昭帝元年大勝封鬼門之後,便在戮合一角安居繁衍起來,除了參戰的陸氏子弟,也從九州引來了農工商賈,七十載間建三都拔五城,零零落落的村莊兩三百,興盛之態僅次於妖。

以“上德”鈞門為正東,玡都正南,雍都正西,靡都正北,交十中心便是陸家乾宮。眼前的一座靡都,七十年來未經任何戰火洗禮,成了商賈安然屯貨的好去處,所置店鋪非奇貨不出,非天價不售。靡都,正如其名。

夜色正濃,市井之上毫無頹色,酒肆林立,往來都是人影,或大聲呼和,或垂耳竊語,或嬉笑歡悅,或打罵棒奏。城街不寬,卻上演著各種各樣的人生。

城中,廣嶽樓。

赤紅的大燈籠微微搖曳著,映了一臉紅光,陸玉衡倚著欄杆,白折扇悠哉遊哉地揮動著,他在應合著樓下歌女的唱詞,哼哼唧唧,搖頭晃腦,很是愜意。一個名叫菲兒的美姬坐在他對麵,呆呆地看著樓下淩亂的景象,舉著杯子就往嘴邊送去。她今天特地換了新眉紋,畫了櫻型唇紅,滿臉卻是無趣之色。

一曲終,折扇回收,啪!脆響之後,陸玉衡嘴角微微一翹,視線投向了大街正中。

菲兒順了他視線看去,當街停了一輛馬車,在靡都紅裝雕飾的環境之下略顯簡陋,但是馬卻是好馬,渾身毛色亮麗,如烏木般漆黑,四蹄卻是淡淡的黃色,好像經過一場奔波,馬頭甩動著,不住地嘶鳴。駕馬的是個相貌醜陋的老人,整張臉像塌了一樣,鼻尖都快夠到嘴唇了,那雙眼睛灰白灰白的。

“撲哧,瞎子也能駕車麼?這當家的真逗。”菲兒笑了,這恐怕是今晚她第一次有笑容。一把折扇突然落在她麵前晃過,嚇了她一跳,然後唇上一暖,陸玉衡用食指堵住了她的話,在她耳邊輕輕噓了一聲。

“陪我去迎貴客吧。”

菲兒紅了臉點點頭,跟了陸玉衡就準備下樓,期間她後頭瞅了一眼那馬車,車門已經打開了,依稀是一片輕盈的紫色,她看不太清楚。

早些時候,陸玉衡收到一封信,信上說起一樁奇石的買賣。他本是個閑散之人,對經營生意的事情並不上心。但是看到落款,他還是決定自己親自走一遭,這才在廣嶽樓聽曲候客。

落款寫了兩個字:紅棉。並著紅葉紋路的印章。

封鬼門六大宗族之一,赤宗紅棉。當今天下,封鬼門戰火早已銷聲匿跡,唯有赤宗和陸家不斷有商路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