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大器又喝醉了,一撮小胡子灑滿美酒,濕漉漉地,在月光下閃著些許晶瑩,他嘴裏嘟囔著什麼,尹仲附耳靠近,沒能聽清,又看他實在醉得厲害,鞋子都沒脫就爬上了床,隻以為他是睡夢囈語,利索地給他脫了鞋子,蓋好棉被,就自顧自躺到了另一側。
大半年過去,他帶著門大器天南地北走了個遍,各地風土人情也算粗粗領略了一番,這會兒已是回程路上。
門大器叫嚷著要和隱修喝酒劃拳,催促他早些回水月洞天,唯恐趕不及,這讓他不得不臨時改變行程,中途折返水月洞天。
他活了上百年,見證過幾代人的榮辱,生老病死從來隻是他漫長歲月裏平瀾無波的一點調味劑,他怨恨老天不公,與天爭命,壞事做盡,到頭來,卻隻是徒勞一場空。
他的小月兒,他的子孫後代…還有他愛上的那個明媚活潑的姑娘…
“秋丫頭…”
門大器一聲呢喃,翻身接著睡去。
他混沌的意識瞬間清醒,心髒猛地抽疼,再也無法安睡,窗外的月,明明亮亮,高高懸掛在枝頭,是那樣高潔,又是那樣孤獨。
孤獨?他活了五百年,五百年的滄海桑田,他從沒有一刻有過這樣的感受,偏偏在這樣一個異鄉,望著那輪明月,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鋪天蓋地的,無邊無際的孤獨。
仲哥…
少女的呼喚仿佛還縈繞在耳邊,從容赴死的決絕,依然那樣清晰的浮現在眼前,他記性其實不好,可偏偏她的樣貌,從來未有一刻遺忘。
“劍秋。”他幾步奔出房門,捂著胸口大力喘息,疼…太疼了…
他跌坐石階,眼角一滴淚毫無預兆滑落,他手抵唇角,終於無法克製地開口,“我…好想你。”
好想…好想…
遠處零星燈火,黑夜漫漫無邊,痛一點點蔓延,他活了五百年,他竟然浪費了五百年的時間,去蹉跎時光,去計劃一個荒唐至極的報複。
尹仲自嘲一笑,大慟大悲之下,仿佛失了氣力,就著冰涼的石階躺下,月光灑了一地,盈盈如流光,白日的燥熱散去,清風拂動,夾雜著絲絲清涼,撩人心神,過往如夢,一一重演,然後消散…
他是童尹仲,再不是人人忌憚且恐懼的尹二爺,三年了,劍秋已經故去三年了,她的墳前,野草長了一年又一年,不知名的花,敗了一季又一季,如今應該又有新的輪替,他,是該回去看看了。
門大器還醉著,他這嶽父從來沒有個酒品,喝醉了走哪兒躺哪兒,整日樂嗬嗬的,仿佛沒個正形,但他知,門大器的心裏,對他有怨有懼還有一絲無言的妥協。
尹仲平複好情緒,回屋,門大器還睡著,手腳舒適地攤開,鼾聲如雷,淡淡酒香在空氣中彌漫,他擰了帕子給門大器擦身,一通折騰,已是深夜,他兀自站了半晌,倦意一點點襲來,他眼皮重得要命,和衣上床,輾轉反側半宿卻是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