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一江南(1 / 3)

外篇 一 江南

江南很美。

美到出乎人的想象。

手如柔荑,肩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

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

如此絕世美人,按理說,整個應天府的登徒子們,應該像蒼蠅般終日將其圍得裏三層,外三層才對。然而,事實卻是,這些家夥見到江南,就像老鼠見到貓。

原因很簡單。

第一,江南很能打。他剛到南京國子監就讀的第一天,就拎著半塊青磚,將幾名對自己出言不遜的貢生,追出了三條街,連熟牛皮做的靴子,都跑斷了底兒,才冷笑著作罷。

第二,江南來自大明的屬國朝鮮。雖說這年頭,在南京城裏討生活的高麗人,多如過江之鯽,可能進入國子監讀書的,卻是凰毛麟角。其父輩在朝鮮,要麼是達官顯貴,要麼幹脆就是皇親國戚。侮辱了普通高麗百姓,大明官府懶得管。若是有誰侮辱了朝鮮國的皇親國戚,官府就算為了彰顯禮儀之邦的氣度,也得打他個皮開肉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江南是個男人,如假包換的男人。

登徒子好色不假,可短袖分桃這種勾當,在大明萬歷年間,卻不大為世人所接受。如果誰家兒孫被風傳熱衷此道,根本不需要儒林口誅筆伐,其族中長輩,自己就會出手,將其綁回去,嚴加管教。甚至幹脆一道白綾勒死了事,省得留著其在世上繼續給列祖列宗丟人現眼!

所以,江南在南京國子監的求學生涯,過的很是寂寞。

擇優錄取來的歲貢生,心存華夷之辨,對其不屑一顧。

交糧入學就讀納貢生,害怕被懷疑有龍賜之好,對其敬而遠之。

隻有靠來祖輩功勞入學混文憑的蔭貢生,才百無禁忌。然而,十個蔭貢生,九個都是腦滿腸肥的混不吝。江南嫌其舉止粗鄙,麵目可憎,又主勤與其劃清界限。

結果,從萬歷十八年秋入學,一直讀到萬歷二十年春,江南在南京國子監,一共才交了兩個半朋友。

一個朋友姓李名彤,字子丹,據說是大明開國元勛,岐賜王李文忠的第七世孫。然而,大明岐賜王非但武功蓋世,福澤也極為綿長。到了李彤李子丹這輩兒,年齡差不多大小的七世嫡孫,竟高達四十三個!祖上留下來的龐大餘蔭,無論怎麼分都不夠,所以他隻能棄武從文,先到國子監裏,謀個正經出身。

另外一個朋友,姓張名維善,字守義,其曾曾曾曾祖父,可是大大的有名。年青之時曾經“一平交阯、三縛渠魁,易草莽為桑麻、變雕題為華夏”,到了晚年,以七十五歲高齡,陪著英宗北征,最後殉國於土木堡。

按理說,這樣一個大功之臣,他的子孫應該生下來,就有一分俸祿才對。事實則不然,與前麵那位李子丹一樣,這位張維善,在同輩兄弟當中名列第十八。想承襲英國公的爵位,除非比他年長,且血脈濃度相近的前十七個哥哥,全都死光光。 此外,比李彤還倒黴的是,李家自打二代出了個常敗將軍李景隆之後,已經徹底退出了將門行列,全天下沒誰再把他們當一回事兒。而張家,卻至今還是大明將門中的第一翹楚,子孫走到哪兒,都被文官們當逆賊提防!

最後半個朋友,則是國子監直講劉方的侄兒劉繼業。之所以稱之為半個,乃是這位爺去年秋天,做了一樁令所有國子監學生,都暗暗拍手稱快的壯舉,當街痛毆了南京禦史嚴鋒,然後不知所蹤。如果此人還活著,江南一定要不惜代價,上門跟他稱兄道弟。如果此人已死,江南也願意替他燒幾疊黃紙,以壯噲間行囊。

朋友少,好虛是耳根子清凈,輕易不會有人來打擾他讀書。而壞虛則是,一旦跟人起了沖突,無論占不占理,聲勢都無法占據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