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終於又回到越州了,她是和李遠夫婦隨了禦舟從溫州航海回來的,四月初二日就已抵達明州。金軍臨退時,一把火把明州全毀了,清照和李遠存放明州的書籍被褥用具也都毀在火中,幸虧老家人李祥還活著。禦舟到了餘姚,換了小船,直至四月十一日才抵達越州。城內屋宇無恙,逃亡的士民陸續回城,商肆也都開業了。皇帝即以州衙作為行宮,百官紛紛另覓宅舍居住。李遠與管家趙安、李祥等上岸進城,相看了幾處宅院,選中了文廟附近僻靜小巷中,一所比較幹淨的院落。此屋前後兩進,家具現成。門前一泓流水,石板小橋,環境清靜,距沈園也不遠,房主姓鍾,是本地人士,當即講定租金,雇了挑夫,接了清照、玉娟等下船進城,在鍾家住了下來。才收拾停當,忽然一名軍官尋上門來,求見清照,原來是少保韓世忠報捷的進奏使,也是今天剛到,已去行宮投呈了捷報,此來是為梁紅玉捎來一封書劄。清照拆信讀了,方知黃天蕩官軍大捷,喜極流淚,便囑趙安備了酒饌款待了來使,又由素蘭去前院請李遠前來讀信,李遠也是高興。清照歎道:
“梁夫人不愧是巾幗英雄,助夫抗金,名垂青史,我是自歎不如了。”
李遠笑道:
“姐姐的詩詞,梁夫人也是寫不出來的啊。一文一武互相輝映,本朝可算是人才鼎盛,群英畢集。”
清照抿嘴淺淺一笑,李遠又道:
“姐姐,梁夫人信中說等到這場戰事結束,要請你去鎮江府住一陣哩。那邊有金山、焦山,去揚州、建康都不遠,倒是個遊玩散心的好去處。”
“兄弟,”清照憂鬱地說道:“現在要緊的是把你姐夫臨終托付的《金石錄》整理刻印,一冬奔波,這事竟然擱置下來了。如今臨安、建康、平江、秀州都被金軍燒成灰燼,洪州也被金軍燒掠一空,那幾船書籍衣物全都付諸一炬,真叫我痛心。目前唯有越州可以暫住,我哪兒也不想去,先把《金石錄》完成了再說。”
“這也好,臨安行宮修複不易,官家恐怕要在越州住上一兩年,姐姐可以專心修書,裏裏外外,小弟會照應的。”
姐弟倆正說著話兒,忽然呂頤浩差相府親兵前來召喚李遠,李遠告別姐姐,匆匆去了。清照命素蘭鋪紙研墨,修書一封,並另備了四色禮物,仍托來使捎帶回去獻與梁夫人,請紅玉得便來越州相會。
傍晚,李遠興高采烈地趕回家來,先去後院見清照,說道:
“姐姐,韓少保捷報到來,呂相公興奮得不得了,老是捋著胡須說:‘好,好,韓世忠打得好,我們揚眉吐氣的日子畢竟到來了。”他告訴我,宮中樂得哈哈嗬嗬,全是笑臉。他建議皇上禦駕親征,調集兵力,策應世忠,前後夾攻,一舉活捉兀術。參知政事王綯也讚同他的意見,皇上已經答應了。親征詔書正在草擬,要我作好準備,跟隨禦駕同行。”
“那很好。”清照高興地說:“行軍打仗,不要拖帶家眷了,把玉娟和孩子們留在這裏,我會照顧她們的。”
李遠深深一揖,說道:
“多謝姐姐了,好在此番關起門來打賊,估計不過個把月時間,小弟就會回越州來的。”
“好啊,兄弟。”清照笑道:“當你凱旋的時候,姐姐擺慶功酒為你接風。若果把梁夫人也請了來,那就更好了。”
此後李遠日日忙於準備隨駕出征,清照定下了心,命素蘭、素琴打開行囊,取出《金石錄》稿本,白天,燈下,一頁頁,細細地校勘整理。如此幾天飛快地過去,忽一日,李遠沒精打采地回到家來。進了清照屋中,把烏紗襆頭脫下來,重重地扔在案上,說道:
“姐姐,天下事不可為了!”
清照正伏案推敲《金石錄》各卷題跋,聽他如此說,抬頭莞爾一笑。她知道小兄弟的情緒容易大起大落,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又垂頭喪氣。這下必是碰到什麼不如意的事了。笑問,道:
“兄弟,怎麼啦?”
“騙人,騙人!”李遠憤憤地在室中來回彷徨發怒。
“誰騙了你?”,
“官家!”
“噤聲!”清照急忙站起來,用袍袖掩住兄弟的口,幸虧室中隻有素蘭在案旁整理《金石錄》的芸簽縹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