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立夏季節,臨安西子湖邊,豔陽當空,碧水粼粼,柳絮飛舞,百花送春。湖中遊船三三兩兩,在閃映著燦燦陽光的水波上,徐徐蕩漾。舟中鶯聲嚦嚦,笑語殷殷,間或琵琶一曲,船家女子曼聲歌唱,歌聲渲染了太平歡樂的氣氛。其實距金兵退走,淮西之戰結束,才不過一個多月。靖康以來,臨安士民屢經大變,幾乎天天聽到捷報,而敵寇越逼越近,這種生活,已經度過了十幾個年頭,神經都麻木了。往往邊界報警,金軍南下時,紛紛逃散。敵人剛剛北歸,便又歌舞升平,一片繁華景象了。
這天是四月二十二日,宰相秦檜府中的幹辦官郝新,鮮衣小帽,騎了一匹高頭怒馬,攬轡疾行,出了臨安城西北角的錢塘門,然後過寶祐橋(斷橋),循白堤,來到孤山道上望湖亭的船埠邊,方才翻身下馬。岸旁停靠了一艘雕鏤雅致、張燈結彩的畫舫,早有幾名船戶在岸上翹首遙望。見過幹辦官,請了安,垂手侍候。郝幹辦瞥了一眼畫舫,昂首哼哈地問道:
乂“昨兒相府送來的盆花字畫,都擺設好了嗎?”
“回爺的話,都妥當了。”船家老漢恭敬地回答。
“宮燈也都換了嗎?”
“換了,請爺上船察看吧。”
“唔!”
郝新由船戶掖扶著,上了畫舫,前艙後艙,仔細打量了一番,果然幽雅潔淨,襯著碧波綠水,別有情趣。郝新點了點頭,挺起幹癟的胸膛,摸摸兩撇稀稀的八字須,扳了臉說道:“這次淮西柘皋大捷,朝廷宴請三大帥,論功行賞,非同小可。你們要好好侍候,船須劃得穩,若是潑翻了一些兒酒菜,小心你們的腦袋!再則,船上概不許招留閑人,但等相爺和三大帥上船,無論老少都得迴避。知道嗎?”
老漢忙嗬嗬腰,堆滿了笑容,回話道:
“爺們放心,小的明白了。但不知究竟哪一天用得著小的這條船?已經等了十來天了,又不敢私自招攬買賣。合家生計全靠這條船,真是,沒奈何,可否請相爺早一天光顧?”
“廢話!”郝幹辦拉長了臉嗬斥道:“客未到齊,怎麼擺席? 如今韓宣撫、張宣撫都已到了多日了,就隻差嶽宣撫。
他月前出師淮西,刻下正從舒城動身趕來,我這就去都亭驛打探消息。你們不用愁,相府包了你們的船,停一天,給一天的銀子。還不行嗎?”
船家老漢大喜,連連磕頭道:
“小的知道爺們是最體恤下人的,有了銀子,就好辦了,不論哪一天使喚都行。”
郝幹辦也不理睬,逕自登岸上馬,連揮幾鞭,直奔都亭驛而來。這座精致的館舍是專門款待地方長官進京見駕,或是外國使臣前來遞送國書的。遠遠地便聽到驛館外戰馬長嘶,遙見館外黑壓壓一大群官員軍士,簇擁著一位高大魁偉、神采奕奕的大帥。雖是紫袍玉帶文職打扮,仍然威武雍容,英氣煥發,原來是少保,湖北、京西宣撫使嶽飛到了。他帶領部下三萬精兵,二月十一日分水陸兩路從鄂州啟程,行抵池州,已聽到張俊、楊沂中和劉錡二月十七日在廬州東南柘皋鎮依山阻水大勝金兵的消息。估計金軍早晚就會撤退,便在池州休兵駐馬,暫等消息。不料兀術詭計多端,撤離廬州,敗退到定遠以北的淮河邊上,眼看即將渡河北返,張俊已經和楊、劉二將班師南旋的時候,突然來個回馬槍,包圍了濠州(鳳陽),張俊和楊沂中前往解救,金軍伏兵突發,楊沂中三萬人馬全軍覆沒,皇帝急忙又是幾道禦劄,催促嶽飛渡江援救。嶽軍行抵定遠,兀術才嚇得慌忙退兵北歸,那已是三月中旬的事了。此番朝廷詔諭三宣撫來臨安麵駕,論功行賞,嶽飛本不想進京,無奈宰相秦檜屢屢書信催逼,拖延多日,才勉強啟程。郝幹辦見嶽宣撫已到,喜出望外,便要上前叩見。此人在相府供職,是秦檜的心腹,見過的大臣將帥也夠多的了,但見嶽爺神采赫赫,八麵威風,郝新心中膽怯,兩腿發軟,好容易挨到嶽爺跟前,不知不覺雙膝下跪,嗓音顫抖地稟道:
“相府幹辦官郝新恭迎宣撫相公。相爺已等候宣撫多時了,行館已安排妥當,待郝新回府稟報,再著人來請宣撫相見。”
嶽飛對秦檜向無好感,現在看到這個幹辦官,不覺皺了皺眉,一揮手,說道:
“罷了,起來說話。-韓宣撫、張宣撫都來了嗎?”
“來了好多日了。”郝新回答道。向後倒退了兩步,低下頭,再也不敢仰視。
嶽飛輕蔑地瞅了他一眼,用宏亮的大嗓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