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亮營子位於歸綏城西南的黃河北岸,是清朝鹹豐年間山西遭災、晉西北一 帶走西口的人留在這裏定居而形成的一個大村鎮。不過早在乾隆年間,此地就有 人居住,最早在此地落腳的人叫王亮。
據說這個村名還是康熙皇爺禦口親封的。
那時,這個地方僅有王亮一家獨居,靠著租種蒙古人的三五畝薄田度日。一
日時近黃昏,忽然來了一人一騎一隨從要投宿,看來人的衣著,談不上華麗,可 也幹淨整潔,尤其是騎馬之人,氣宇軒昂,談吐不俗,不像是草民百姓。王亮本 想推辭,可是眼看天色已晚,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出於莊戶人的誠實,並且客 人反複聲明不嫌條件簡陋,王亮就將來客留下了,而且盡其所能給予熱情接待。 雖說房屋破舊,粗茶淡飯,可是客人真的不嫌棄,一住就是十好幾天,而且每天 都是早出晚歸。
臨離開的頭天夜晚, 客人要算住店錢, 被王亮堅決拒絕,“我不經商不開店, 隻愛土地不愛錢,你的銀兩我是絕不會收的。”
“那麼我就送一塊足夠你耕種的土地,改天你拿著我的字據去歸綏縣衙即可 換回地契。”
王亮隻當笑話沒有認真對待。
二日天明,客人上馬時告訴王亮,字據已經寫好,就在那一領爛皮襖上。
大漠草原,晝夜溫差很大,一領破舊皮襖是王亮給客人夜晚禦寒添加的被子。 客人走後,王亮早就將這事忘到腦後,時隔不久,王亮正好要去歸綏城趕集,穿 皮襖時發現,真的有字跡還有印章,於是將信將疑來到歸綏縣衙。
不料縣官一看皮襖上的字大吃一驚,立即跪地參拜,口稱:“吾皇萬歲萬萬 歲,罪臣接旨來遲,萬望恕罪!”
參拜之後提筆寫字據,雙手蓋縣印,將方圓幾百裏的地契寫給了王亮。
原來破皮襖上是康熙皇帝禦筆親書的聖旨:南到黃河北至大青山,東起王亮營子西到河套川,四界之內皆姓王,任由王亮去挑揀。
自此王亮方才明白,康熙皇帝微服私訪,自己竟然和當朝的真龍天子同居一 屋近半個月,想到自己是一個粗俗受苦之人,有時候免不了和皇帝稱兄道弟的搭 話,王亮嚇出一身冷汗。
得到禦分的肥田沃土,王亮對口裏走西口的遠親近鄰來者不拒,原本一個野 地山莊子,不幾年就發展成一個很大的集鎮,王家也隨之家大業大,富甲一方。
傳說歸傳說,可王亮營子周邊幾十裏範圍內的土地都姓王卻是事實。
到了民國初年,王亮的後人愈發興盛,到王彥這一輩上,王家的油酒缸房、 貿易貨棧、商鋪票號遍布內蒙古各地, 多少年來, 口裏但凡日子過不下去的人家, 隻要尋上門來說明自己是老鄉,或者會說幾句家鄉話,都能得到王家人很好的關 照。王彥還把祖輩經營的“神農草藥堂”的牌子換成“濟世藥堂”,將櫃台上的
算盤撤掉,賬簿銷毀,請當地的書法名家題寫了兩副楹聯,一副是:
厚樸待人使君子長存遠誌
蓯蓉處世鬱李仁敢不細辛
王彥選擇上好桃木板將楹聯篆刻其上掛在門口。
另一副是:
但願世間人無病
何愁架上藥生塵
王彥將它糊裱後掛在大堂正麵牆上,與華佗的畫像組成一幅中堂。
大堂中央放了一個積善箱,凡來問診抓草藥的窮苦人一律不收銀錢,大家富 戶也是取其自願,隨意往積善箱裏投放幾枚錢幣即可。王彥自己則跟隨幾任坐堂 老先生學開了中醫,曆經數年的刻苦勤奮,竟學成一位遠近聞名的中醫高手。
自此,王先生行善的義舉聲名遠揚。
看罷任五老財主的信,聽完鐵牛栓的敘述,王彥將鐵牛栓當作自家人安頓妥 當,又將那五個人也一並收留下來。
長城抗戰結束,國民政府繼續調兵遣將,一以貫之地“安內”,此時國運漸衰, 土匪遍地,盜賊四起,山野草地,尤為嚴重,王家不得已成立了看家護院隊伍, 正在用人之際,經鐵牛栓推薦,那五個弟兄就留下了。
閑住期間,弟兄間相互切磋武藝,取長補短,鐵牛栓無意中又增加了兩項本事,騎馬,打槍。
鐵牛栓在王亮營子住了半年,始終等不來爹的口信,他不想等下去了,盡管 王叔一家對自己毫不見外,但這是老人們交下的情分,鐵牛栓謝絕王叔一家人的 再三挽留,急急地上路了。
行前,王彥遞給鐵牛栓一個包袱,“回去告訴你爹, 這世道兵荒馬亂, 趁早
準備一些看家護院的家夥,這點東西足夠他倒騰幾件子的。”
那天天朗氣清,日頭明亮,行走在曠無人煙的漠北荒原,鐵牛栓的心情特別 開朗。半年多的時間,蝸居在王家大院,鐵牛栓很感憋屈,這倒不是他特別膽小 怕事,他是怕給王彥叔帶來麻煩,畢竟自己到這裏是躲災避難的,好在有古城跟 過來的弟兄,每天練武學藝,閑諞胡扯,這才不覺得日子太慢。
曠野裏,藍天下,一個個的羊群在荒草中時隱時現,緩慢移動,間或還有一
騎掠過,馬上的牧羊人揮鞭驅趕羊群。遠遠地傳來了高亢粗野的《走西口》民歌:
在家中無生計西口外行,
到口外數不盡那艱難種種;
上杭蓋掏根子自打墓坑,
下石河拉大船二鬼抽筋;
進後山拔麥子雙手流膿,
到後套挖大渠自帶囚墩;
在沙梁鋤糜子腰酸腿疼,
蒿塔梁放冬羊冷寒受凍;
……
雖然距離有點遠,但還是可以聽得出來,這又是一個走口外謀生的家鄉人。 鐵牛栓長長地籲出一口悶氣,胸中的壓抑之情蕩然無存,一首民歌脫口而出:
掙上銀錢早回家,
家裏有你的一枝花。
對方顯然也聽出了鐵牛栓的鄉音,興奮地對著鐵牛栓揮舞羊鞭大聲吆喝: 吆!嗨嗨……
大雁南飛排成行,
告訴我那小妹妹不要想;
等到秋後算了賬,
懷揣銀錢我回家鄉。
……
緊走急行,前麵不遠就是沙蒿塔子,穿過沙蒿塔子,就要到達返回途中的最 後一站——古城。
內蒙古地麵,荒草野灘,土匪多如牛毛,在鄂爾多斯草原,有名氣的土匪就 有三股,其中一股常年在沙蒿塔子一帶活動,走西口的人最愁的就是這段路程, 所以就有“沙蒿塔碰土匪險乎送命”的唱詞產生。
對此,鐵牛栓早有耳聞,進入沙蒿林他加快了步子。
突然身邊就有人圍上來,盒子炮的槍口對著鐵牛栓,機頭大張,子彈上膛, 沒有任何回旋餘地。
“要錢要財不要命,留錢留命由你挑。”十幾步開外,幾匹馬齊刷刷地並排 站立,馬上的人個個橫眉豎目,滿臉肅殺之氣。
趁鐵牛栓愣神之際,圍著他的一個土匪熟練地將鐵牛栓肩挎的包袱奪在手中 翻騰開了。
“大掌櫃,沒硬貨,隻有一點幹貨。”
“好,老規矩,貨收下,人放行。”
圍著鐵牛栓的四五個人立即就給鐵牛栓讓開一條道。
鐵牛栓沒有馬上走,他很不甘心,眼睛的餘光急速地掃視四周,腦子裏飛速 地盤算,拿馬鞭的右手本能地緊貼體側緩緩移動,他想找一個合適的攻擊位置, 可惜距離太近,馬鞭發揮不了作用,眾目睽睽,自己的任何舉動都在十幾支長短 槍的嚴密監視之下。
“噗,噗! ”接連兩顆子彈貼著鐵牛栓的左右腳尖鑽進地麵,激起的黃沙土 落在腳麵上滾燙滾燙的。
不愧是久走江湖之人,就在鐵牛栓略顯猶豫之際,騎在馬上的土匪頭子已經 發覺鐵牛栓有反抗的心思。
頭兒的槍聲一響,所有的土匪再次把槍口對準鐵牛栓。
“打鐵看火候,不要壞了老子的規矩,留你一條小命,再不走,我就送你上 路了。”還算仁慈,沒有直奔主題,反而是繼續提醒。
荷槍實彈,有備而來,鐵牛栓沒有感到害怕,隻是感到異常憋屈,不過也隻 能乖乖地自認倒黴。
破財免災,鐵牛栓走到古城的時候天色已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