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樂門在戈登路,上海灘最高檔的娛樂場所,當初開張的時候市長親自出席發表祝詞,還有不少名媛闊少前來捧場。如今天氣冷,穿少容易挨凍,所以出入百樂門的女人裏麵是修身旗袍,外麵再罩上貂皮圍,保暖又不失擺步時的妖嬈風韻。
司妍隻罩了件羊毛大衣,領口光禿禿的,也沒層狐毛顯擺,倒是菲兒穿得比她體麵,紫貂皮披在肩上,一張嘴抹得鮮紅。
“這裏的人很勢利的,叫你出來好好打扮,你不聽。”
進門前菲兒在司妍耳邊念叨幾句,隨後解下肩頭的紫貂皮披到司妍肩上,滋溜地鑽進百樂門裏。司妍緊隨其後,到了二樓舞廳,她粗略地掃了眼,裏麵全都穿著體麵的客人,還有幾個洋人,就是沒有宋紹勳。司妍不以為然地挽上旭初的臂彎進去了,坐到侍者安排的位子上點了三杯咖啡。
“宋紹勳在哪兒?”
司妍借著喝咖啡的姿勢偷偷問菲兒,菲兒媚眼飛斜,瞥到最靠右的包廂。包廂裏麵放有三張西洋沙發,呈品字型,兩邊圍有玻璃,還懸著簾,想必平時用來談生意。
“喏,他的專座,他今天不在這兒。”
司妍聽後低看下手表,時間還早,她又往舞池瞥去,男男女女跳得正酣,沉醉於迷夢裏,哪管這亂世。
這時,有人過來請司妍跳舞,打扮得油頭粉麵,娘裏娘氣。司妍心不在焉擺手拒絕,隨後呷口咖啡,問起菲兒宋紹勳的底細。
菲兒在上海灘混蕩多年,對於那些緋聞軼事信手拈來,不過菲兒很好奇,不停地問司妍怎麼會認識這位大人物。司妍也不回避,就把照相館裏的事與她說了。
菲兒聽後兩眼瞪得滾圓,忙傾前身子驚訝問道:“你看見葉玲了?”
“對,很不懂規矩的一個人。”
“怪不得。”菲兒驚呼。
“葉玲是宋紹勳的這個……”她邊說邊豎起小指意思是姘、婦。“不過聽我小姐妹們說,前些日子這兩人鬧掰了,葉玲投懷送抱到……”
話說到一半,忽然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鼓聲,快如暴雨“咚咚咚鏘!”的一記。舞池中的男女紛紛停步,司妍也不由自主對著聚光燈看去。聚光燈天南地北到處亂晃,最終落在舞台中央,絳色幕布緩緩往兩邊拉開,露出一位穿著火紅旗袍的美豔女子,她頭發彎彎曲曲散在左肩側,右耳邊別了一朵蝴蝶狀的珠花,珠花上豎著一根蓬鬆的紅羽毛,人動這羽毛也動。
音樂響起,她款擺纖腰隨伴奏唱起:“浮雲散,明月照人來,團圓美滿今朝醉……”她嗓音尖細但不生硬,軟軟糯糯如勺麥芽糖傾倒,而後淌下一根長絲浸潤至心頭。
今夜來此都是達官顯貴,見到葉玲也不稀奇,倒是旭初直勾勾地看到台上,整個人都似跌進麥芽糖裏,一時半會兒起不來了。
司妍視若無睹,菲兒卻覺得尷尬,心想這位先生也太直白,老婆就坐在邊上,就這麼赤、裸裸地盯著人家,不過話說回來,司妍與旭初沒有半點夫妻相,菲兒見多識廣,多瞧幾眼便看出不對勁了,與其說是丈夫,還不如說是傭人,穿得比較光彩的傭人。
菲兒悶聲不響地喝著咖啡,思量著平時所見所聞,暗地裏把尚賢坊裏那幾個人物關係稍稍撥弄,驚覺到奇怪之處。
“剛剛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忽然,司妍出了聲,菲兒心裏一嚇,差點打翻手裏咖啡。她很莫名又些驚恐,隻覺得司妍看人的眼有些毒,像針似的往她心房一刺,瞬間把她剛才所想全都抓過去了。
菲兒略心虛地笑了笑。
“剛才說到哪兒我倒忘了,哦對了宋紹勳。我剛來上海灘的時候就聽姐妹們說了,這宋紹勳是個挺厲害的人物,以前不過是混碼頭的小癟三,不知道後來用了什麼手段攀上青幫幫主,這麼多年在上海灘跌打滾爬,人家都已經是總商會會長了,公董局華董了。”
“是嗎?”
司妍勾起唇笑,一絲不屑從她眉宇之間稍縱即逝。公董局的華董是法租界內國人最高的一把交椅了,不過司妍在世間千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皇帝她都認識,區區個華董又算得了什麼。
司妍不喜歡與人打交道,要怪隻能怪自己一時心軟答應幫林業昌找那本藍冊,何況她還不清楚這本冊子在不在宋紹勳的手上。
“算了,我們回去吧。”
司妍等不到宋紹勳打算回府,她站起身,旭初方才慢悠悠地站起來,拿過羊毛大衣披到她肩上。
司妍手挽旭初走了,菲兒覺得一個人玩也沒意思,於是就跟著他倆身後,披上惟一一件紫貂皮圍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