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維哲不像宋紹勳,他喜歡露,宋紹勳喜歡藏,雖說兩個人一樣聰明,但喜歡露的人過早亮出底牌,而喜歡藏的人,你永遠不知道他下一張牌是什麼。
宋紹勳一直聽著沈維哲談論國家大事,他的模樣很認真,仿佛在琢磨他的每個詞句,甚至是語氣。
沈維哲高談闊論,宋紹勳挖著他的蛛絲馬跡。司妍也就不打擾他倆,默默地坐在沙發上想著那本神秘的藍冊子。
“對了,司小姐剛才北平來,聽說什麼消息嗎?”
沈維哲忽然開口問起她。司妍隨口敷衍道:“我是老百姓,怎比得上沈公子消息靈通呢?”
三分誇七分貶,不過沈維哲全當是恭維,心安理得收下了。
或許宋紹勳看出司妍不耐煩了,伸臂請她跳支舞。司妍欣然接受,起身挽著他臂彎下了舞池。
宋紹勳貼近她起舞時,彎起眼眸笑道:“看來我每次遇到你都不是時候。”
司妍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她每次惹上麻煩的時候都遇得到他,連她自己都嫌煩了。
旋了個圈後,司妍靠在他耳邊小聲咕噥:“這十裏洋場真不是太平地,我還以為要比北平好。”
“如今處處都在打仗,明裏暗裏都不好。”
“嗯,不好宋先生還有心情來這裏跳舞?”
宋紹勳笑而不答,鏡片下的眼睛深如墨,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事。無意間,他看到角落邊的旭初正落寞地坐著,眼中笑容更濃烈了,他有意無意地問:“今天你同你先生一起來的呀?”
司妍點點頭。
“你先生真老實,很難得。”
他的話頗有深意,司妍假裝聽不懂。宋紹勳順藤摸瓜,又問:“你可有兄弟姐妹?”
司妍想說沒有,忽然又想起家裏的破鳥,於是回他:“我有一個哥哥,很不爭氣。”
聽了這話,宋紹勳苦笑起來。
“誰家沒有一兩個不爭氣的人呢?”
話音剛落,音樂停了,像是唱片卡針,得歇息會兒。舞池中的男女也趁在空檔喝酒的喝酒,喝咖啡的喝咖啡,惟有宋紹勳與司妍站在舞池裏,突兀得有些礙眼。
他意猶未盡,沒伴奏也要與她跳舞。台上的吹樂鼓手又振奮起精神,來了一段,以時髦話來講,羅曼蒂克的輕柔小曲。
看來這吹樂鼓手摸到了宋紹勳的心思,宋紹勳引著司妍旋圈邁步,偌大的舞池仿佛隻有他們倆個。他喜歡這個女人,打第一眼起就喜歡上了,沒有理由,莫明其妙地喜歡。他想,她也會對他有意思,哪怕眼下沒有,終有一天她會落到他織好的情網裏,乖乖地成為他又一個獵物。
同樣,宋紹勳也是司妍的獵物,隻是司妍懶得動歪歪腸子,越直白越好。與她所期望不同的是眼下正逢亂世,一本藍冊子,幾毛錢,卻得要人命,所以她不得不小心行事。
八點四十五分。
金哥來了。他西裝革履,頭發梳得油鋥光亮,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像是找宋紹勳。
司妍看見金哥後故意放緩舞步,一不小心踩到宋紹勳,兩人撞到了一塊兒。恰好這個時候,金哥走了過來,像是掐準時機,一招斃命。
“哎呀,宋先生,你好呀!沒想到今天你也過來玩啦!”
全都裝作意外,司妍踩上宋紹勳的腳是意外,宋紹勳撞上司妍是意外,金哥看到宋紹勳也是意外。
宋紹勳推下鼻梁上的眼鏡,分毫不亂。
“金哥,今天你來百樂門,蓬畢生輝呀。”
“客氣啦,客氣啦。”
金哥點頭笑道,一雙本來就小的眼更是找不著了。
“這位小姐我們又見麵啦,過得可好呀?”
司妍莞爾:“托您的福,過得不錯。”
金哥無意側首,看到包房裏的沈維哲,立馬咋呼:“唉呀,沈公子也在呀,今天真是太巧啦!”
又一場意外,沈維哲露出雅痞似的笑,向他舉起酒杯。
上海灘三個老大到齊了,定是有什麼話要聊。司妍很識相,也就借這個時候告辭。
“我讓我手下送你回去吧。”
宋紹勳小聲道,對她極為溫柔,也很有分寸。
司妍搖搖頭:“不了,我先生在呢,宋先生也不用費心了。”
話音剛落,她就向宋紹勳和另兩外告辭。
金哥一路看著她的背景,然後悄悄豎起大拇指:“宋先生好眼光呀。”
宋紹勳扯了個笑說:“金哥談正事吧。”
“正事啊,正事就是一批煙土落在日本人手裏啦,喏,沈公子曉得的!”
宋紹勳一聽,眼色稍有變化,隻是這變化太過細微,沒有被人察覺。他看向沈維哲,沈維哲得意洋洋地喝著酒,與兩個舞女勾肩搭背。
那批貨被他吞了。
宋紹勳轉過身,朝金哥笑著道:“走,我們與沈公子喝幾杯酒去。”說罷,他無事一般領著金哥進包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