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你還敢強嘴?”
他一用力將小虎頭按在膝蓋上,又打起屁股,小虎頭邊掙紮邊罵:“壞人,大壞蛋,我又去捉螃蟹咬你……哎喲,大壞蛋……”
清明節。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光,花容踩著露水,慢慢地穿過亂墳崗,來到前麵的鬆林。紙幡已經換了新的,眼睛適應了黑暗後便能看到隱隱的一層白。花容在墳前跪下點燃紙錢,又在微光裏摸索著在墳頭上鋪上一層紙錢。小石子壓著黃色的之前,風一吹,發出簌簌的聲音。
她跪在墳前,低聲自語:“鵬舉,你可安好?魯大哥,他又在哪裏?”
魯達憑空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茫茫亂世,要尋找他又談何容易?他的大恩,隻得來世再報了。
“鵬舉,我已經安頓好了居士和高四姐母子,現在已經後顧無憂了。你放心吧。”
晨曦初明,陸陸續續地便會有其他上墳人出現了。她不敢再呆下去,起身走一條人跡罕至的小道,往另一側的山下走。
叢林裏,一個人影閃出叫一聲:“夫人。”
她長歎一聲:“劉誌勇,果然是你。”這些天,老是察覺有人鬼鬼祟祟的,但無惡意,就猜知是贏大王派來的人。
劉誌勇躬身一禮:“夫人,小的是奉大王之命前來尋找夫人。”
花容微微惆悵,自己不辭而別,不想也知道贏大王會惱怒成什麼樣子。贏大王,他等了這十幾年,滿心歡喜時,自己又背信棄義,他會如何?他們父子還好不好?
“大王,他還好麼?”
“大王大發雷霆,氣得要命。夫人也知,大王待你一片心意,這一走,怎不叫他傷心?”劉誌勇實話實說:“大王叫小的轉告夫人,他年紀大了,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十幾年如一日地尋找夫人了……”
花容別過頭,眼眶濕潤。許多日子,並不是隻想起兒子,也會想起那個鐵塔般的男人,想起他穿上新衫子時的大笑,戴上山穀巾時的眼神,想起自己跟他的半世恩怨。尤其是這一年不離不棄的照顧,扶持,溫存,在自己最最走投無路的時候,除了他,還能依靠誰?
自己,其實並沒有要贏大王天涯海角地尋自己,他應該有他自己的幸福。尤其是自己回了臨安,仇恨的種子死灰複燃後,人生已經走向決絕,贏大王,他能不來找自己,於他於自己都是好事。
也許,李汀蘭才真正是他最好的歸宿。忽想起畫卷上的美麗少女,豔麗多姿,贏大王有了她,真可謂兩全其美。自己於他,的確全是負累。心裏一陣刺疼,她聲音平淡:“你轉告大王,我一切安好,不必尋我。你也請兄弟們離去,今後再也不要來找我了。”
“可是,大王說,你若不回去,他就會娶其他女人,也不會管小虎頭了……”
她心如刀割,硬著心腸:“隨他。”
劉誌勇盯著她,等著她問起兒子,可是,她竟然隻字未提。花容不再多說,轉身就走。不是不提兒子,而是不能提,一想起,情緒就會徹底鬆懈下去。好生惡死,人之本性。誰不願意在海灘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陪伴兒子?可是,自己哪裏有這個資格?鵬舉的血在鼻端擴散,贏檜、金兀術、趙德基……所有仇人都在囂張,他們一日不死,自己就一日沒有這個資格。
高四姐母子得到特赦,但並未直接回臨安,而是中途就換了方向,去了鄂州。花容聞此,鬆一口氣。她們不回臨安,對自己來說,也是好事。
這一日早上,她去探望李易安回來。已是初夏,園圃裏繁花盛開,樹木森森。她尋了一張石椅子坐下,閉著眼睛,整理回臨安這段時間的思緒。
安頓李易安,高四姐,這些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本朝罕有明目張膽誅殺九族的先例,趙德基對於整治毫無還手之力的老嫗婦孺也並不感興趣,做壞事時也總是留一線餘地。對嶽鵬舉的兒子是否活在人世並不追究,便是個明證。因為他樂意通過此顯示自己並不違背太祖誓約。
但是,花容要的卻不止是這些。不到臨安,不憶仇恨深濃。殺了趙德基!如何才能殺了趙德基?她這些日子,翻來覆去地便是想著這個問題。可是,趙德基卻有的是耐心,並不急於給她靠近的機會。
一隻鳥兒飛過,震動頭頂的樹枝,花容倏然睜開眼睛,看著對麵的不速之客。
趙德基在許才之、張去為等人的陪同下,一身便裝,站在對麵。
她看著趙德基,趙德基也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