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姐……”
那聲音愈加顫抖得厲害:“是我……我對不起你……”
陸文龍已經醒悟過來,背著母親,大步就走,仿佛根本就不認識對麵的人。
可是,他麵對的是一堵牆,比他還強大的一堵牆,道路已經被堵住,竟然根本無法過去。他大怒,“飛將軍,你想幹什麼?”
飛將軍的聲音那麼溫和,月光遮掩了他滿臉的淚水,可是,他自己卻不想遮掩了,再也不願意了,縱然月光願意,他也不願意了。
“文龍,你們都跟我回家。”
回家!家在哪裏?
陸文龍看著他身上的那身大紅的喜服,飛將軍,他連洞房花燭的新郎裝都還沒脫下來——他這算什麼?
少年徹底地憤怒了:“都怪你,都是你這個罪魁禍首!都是你害了我媽媽,害了我阿爹……害得我和小虎頭沒有了家……害得阿爹不要我們……都怪你,你都成親了,你還假惺惺的,全怪你……全都怪你,滾開,你給我滾開……”
可是,無論他如何左衝右突,卻怎樣也走不出那座比他還大的山。
小虎頭急了,狠狠地衝上來,捏著小拳頭就打過去:“滾開……壞人……你這個大壞蛋……就是你欺負我媽媽……就是你趕走了我的阿爹……嗚嗚嗚……”他一拳一拳,拚命地打在飛將軍的身上……
飛將軍木然在當地,仿佛一截木樁,任他們兄弟責打,責罵,隻是一聲不吭。
花容的頭徹底埋在兒子的肩上,腦子裏意識非常模糊,甚至是漠不關心的,仿佛是一種徹底解脫後的輕鬆——
我走完了這段艱難的路程。
我的義務終於完結了。
她的聲音是飄忽的,隻有陸文龍才能聽到:“兒子,我們走吧。”
陸文龍大步就走。
這一次,飛將軍沒有再去阻攔他。
飛將軍隻是伸手。
他的動作那麼迅疾,如風一般,仿佛一隻靈敏的豹子,陸文龍要拿出雙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母親,竟然已經不再自己身上。
母親,在他的懷裏。他的動作那麼簡單,那麼快,仿佛隻是摘下了一個蘿卜。
此時,方才驚覺自己和飛將軍的差距。竟然是如此巨大。
他怔怔地,滿頭大汗。
“小子,就你這個身手,要保護你母親,還得跟我學幾年。走,回家。”
他話語簡短利落,順手一撈,已經將小虎頭抓了上去,拋在馬背上,自己也一躍而上。
小虎頭雙腿亂蹬,已經來不及了,急得哇哇大喊:“哥哥,救我,快救救我們啊……媽媽……快,哥哥快來……”他的聲音已經消失在風裏。
可憐陸文龍,母親,兄弟都被人家抓走了,不得不飛也似地追上去。這時,一匹馬出來,是一個熟悉的聲音:“文龍,上馬吧。”
他一驚,但見月光下,竟然是一個女子。一身大紅喜服,但是,牛高馬大,而聲音也是男的。陸文龍大駭,幾乎叫出來,這是哪裏來的人妖?
“文龍,我也不認得了?”
“雲五叔叔……?”
“哈,快走……快!文龍,你不要恨飛將軍,他是一番苦心……”
陸文龍根本無法回答,雲五一鞭子抽在馬上,兩人已經追了上去。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就如他激烈的心跳,完全不知道曾經發生了什麼,或者正在發生什麼。
遠方的天空,一片血紅,焰火裏,衝天而起的火光。
“雲五叔叔,那是什麼?”
“是趙德基的反攻……他想反攻,我們就等著他……今晚,他果然來了……”
但見城東的方向,殺聲震天,一片混亂。
但是,飛將軍卻是往城西走的。陸文龍等便往西邊追去。
很快,馬蹄聲就徹底消失了。
這時,月亮已經走到了半空。逐漸地,就黯淡下去了。
這江南的河岸柳堤,鬆柏長青。夜鶯的聲音,各種鳥兒的聲音,夏蟲的聲音,都慢慢地,慢慢地入睡了……黑夜沉寂,一如燈豆。
一棵高大的古樹上,枝丫間,噗嗤一聲,夜梟掠過,一陣冷風。
樹幹上,坐著一個高大的人影,一雙眼睛如貓頭鷹一般。隨著月亮的暗淡,他的人,幾乎和整棵樹,徹底融為一體,是一種暗黑的褐色,永遠看不到希望的褐色。
曾經某個時候,他是興奮的——就在她絕望悲哀地哭泣。
就在兩個兒子哭喊的時候。
有時,竟然希望她是絕望的——一直是絕望的。唯有這樣絕望的時候,她才會走向自己,毫無顧忌地投向自己,從此,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