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大學食堂台階上的骨灰盒(1 / 3)

知青大回城的那年秋學期,劉勝龍回到瓢城師範專科學校,碰上的一件事讓他心驚肉跳了許多日子。

事情大概持續了十多天。

這十多天,每日三餐,瓢城師範專科學校大飯堂大門前台階最高處的右側,都會準時出現一個深藍色的長方體骨灰盒,骨灰盒上四周圍著黑紗,骨灰盒正麵的黑紗上綴著一個慘白的紙花,對著通往大飯堂的水泥大道,而這水泥大道的另一頭,則是瓢城師範專科學校的正大門。

瓢城師範專科學校的正大門外邊,隻有一片三米左右寬的水泥場地,場地之上,就是南北走向的204國道。

在瓢城師範專科學校這條東西向的中心大道的兩旁,由外往裏,分布著教學樓區和宿舍樓區,學校的辦公樓區和運動場區,則在大飯堂南側還要拐過幾幢女生宿舍樓的大東南。

那個時候的師範院校,學生的夥食都是國家整包的,學生吃飯不要錢之外,還按月發放一點零花錢,供理發、洗澡等之用,家庭困難的學生,經過集體評定,每學期另有困難補助費可拿。

那個時候,農村學生進了大學門,就已經是標準的城裏人,戶口遷入大學的集體戶口簿,享受城市居民的全部供給,畢業之後工作由國家統一分配,真正成了國家的人。

瓢城師範專科學校大飯堂對學生按時定人定桌供應一日三餐,八人固定一桌,菜、鹹甚至連湯都已經裝好放在了餐桌上,學生隻要帶上入學之初學校發給自己的搪瓷缽子裝飯或者盛粥,拿上自己的湯匙就可以吃飯了。

每次吃飯,盡管有兩千多人,但瓢城師範專科學校的學生,差不多都是同時湧進大飯堂,也差不多能幾乎同時吃好離開大飯堂。

那十多天,瓢城師範專科學校的學生進出大飯堂,都少不了要在那個台階最高處的骨灰盒附近停下匆匆的腳步,聽幾句一個坐在骨灰盒旁邊的中年農村婦女的哀哀訴說,看幾眼那個中年婦女懷裏抱著的玻璃鏡框裝著的她女兒的遺照。

最初的幾天,那個中年農村婦女在瓢城師範專科學校學生一日三餐的時段裏,都是從“苦命的女兒啊,他們又都過來吃飯了,你也來吸幾口熱氣吧”的三聲令人肝腸寸斷的喊叫後開始她的嚎哭的。

這個時候,總是許多女生最先圍了上去,聽那中年農村婦女斷斷續續的哭訴,給她擦眼淚,拉她起身,勸她不要哭壞了身體,實在勸不了了,就留下一碗飯或者幾個饅頭,紅著眼睛,怏怏地散開,各自回宿舍樓去。

學校裏也幾次三番地派人到這台階上做那中年農村婦女的思想工作,讓她盡早回家去。

學校附近的公-安-部-門似乎也來過幾批人,但了解了情況後,每次都是既沒有帶走那中年農村婦女和台階上的骨灰盒,也沒有從學校裏帶出去任何一個學生。

那個中年農村婦女每次都是等學校大飯堂裏學生全部走盡,才會捧起骨灰盒,一路踩著水泥大道上的簌簌落葉,齲齲獨行,走向瓢城師範專科學校大門之外去。

看來她是在瓢城的什麼地方住了下來,下決心到瓢城師範專科學校來打持久戰的。

劉勝龍這樣的從農村裏考上大學的男生,是不用像女生那樣圍上去問長問短的,他們心裏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隻關心是誰碰上了這麼倒黴的事情。

他們即使還沒有和他們本鄉本土的農村姑娘結婚,起碼也差不多都有一個本鄉本土的農村姑娘對象了。

自從考上了大學,他們都多多少少地盤算過要做當代陳世美的心思。

自己拿到了國家戶口,如果還再拖著一個農村戶口的老婆,那就等於自己的大學是白考了。

他們每個人的內心深處,似乎還都理直氣壯:

“建國初期,那些進城不久的幹部們忙著換老婆,不是也說不蹬了自家的糟糠之妻的鄉下老婆,就是白幹革命了的嗎!”

他們最終差不多都會做當代陳世美的,他們隻是在等待能夠把他們的損失降到最低程度的最佳時機。

在全校女生一致聲討當代陳世美的聲浪之中,劉勝龍這樣的從農村裏考上大學的男生弄清楚了學校大飯堂台階上那個骨灰盒的來龍去脈。

那是七八屆大專數學六班的一名男生,才讀大學一年,就在暑假裏找人去同大隊的農村對象家退了親,隻是賠償了人家當初訂婚花費的酒水錢,至於流行的青春損失費什麼的,則一分也沒有給。

那個農村對象還是這個男生的高中同班同學,他們還是高中畢業前自己好上的。

那個農村姑娘受不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又氣又羞,又恨又怨,一萬個想不開,就在為生產隊棉花大田噴藥水的時候,偷偷喝了公家一斤裝的滿瓶敵敵畏農藥,躺在棉花行子裏,口吐白沫中死去了。

大家都知道她是因為被大學生退婚而自殺的,而不是做工之中中毒身亡,生產隊沒有任何責任,不作任何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