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隻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
“沒有一個人的生活道路是筆直的,沒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業上的岔道口,個人生活上岔道口,你走錯一步,可以影響人生的一個時期,也可以影響一生。”
劉巧英24歲這一年,路遙的中篇小說《人生》橫空出世。
篇首引用的柳青的話其實隻是一個托詞,農村青年高加林和劉巧珍的人生之路並不是他們想怎麼走就能怎麼走的,某種意義上說,他們的悲劇,與他們在人生緊要處所走過的幾步關係不大,他們是風箏,能不能起飛,飛高飛低,何時跌落,以什麼樣的方式跌落,都不是他們自己能夠掌控的,另有一隻無形而又無時不在的手在決定著他們的命運。
誠如後來路遙在《關於電影《人生》的改編》裏所言的那樣,城裏人和鄉下人冰火兩重天,有城市戶口的人是個寶,沒有城市戶口的人是根草。
高加林的悲劇甚至超越了司湯達的《紅與黑》裏邊的於連的悲劇。這裏沒有上層社會與下層社會之分,這裏隻有城市與農村的區別,隻有城市戶口與農村戶口的分野。高加林也不是不擇手段往上爬的野心家,他隻是想進城,想像他的有城市戶口的高中同學那樣,能夠在城市裏邊也擁有一份體麵的工作,能夠發揮他的所長,幹出一番事業來。
但一個與生俱來的農村戶口成為他永遠的噩夢,他徒有一番折騰,終究還是一無所有。
沒有人是為了讀書而讀書,而是在書中讀自己,在書中發現自己,或檢查自己。
劉巧英和韋仁富都在《人生》之中讀到了他們自己,讀懂了農村人的悲哀。
“劉巧珍、劉巧英,你們隻有一字之差呢。”
韋仁富這樣說,應該是他讀書並不細心,以至於連《人生》中本有一個次角就叫劉巧英都沒有牢記,她還是劉巧珍的姐姐,隻是,這個次角劉巧英,與《人生》的主題關係不大,與當下他們兩個人的關係也不相幹,他隻專注於最與他們兩個關係甚至處境相似的高加林與劉巧珍的故事主線情有可原,但如果劉巧英敏感一點,其實應該意識到,她的名字還遠沒有深入到韋仁富的骨髓裏,否則韋仁富讀《人生》,首先應該驚奇的就是小說裏居然也有一個叫劉巧英的人物了。
“是啦,我們都是鄉下女人,村姑是不配擁有自己的幸福的,我們生來就是為著犧牲的。”
“我沒有這個意思嘛,我也隻是才拿到城市戶口幾年的鄉下人嘛,我們可是高中同學,相煎何太急嘛。”
“你就不用安慰我了,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雄鴨,你不是高加林了,你是雞窩裏飛出的金鳳凰了,你是天之驕子了。”
“說真的,不是出意外,你現在也是公辦地理老師了,你後悔當初焚燒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嗎?”
“那是我的命,我後悔什麼?”
“要是你也拿到了國家戶口,那就多麼完美啊。”
“是啦,是啦,那樣你就能毫不猶豫地娶我了!”
看到韋仁富一時語塞,劉巧英又幽幽地補充道:
“‘平等或許是一種權利,但卻沒有任何力量能使它變為現實。’城市戶口與農村戶口,本來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命中注定,有緣無分。我沒有怨你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