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路上行人稀少,吳甜甜讓韋仁富放下了小悅悅,由她攙著寶貝兒子不急不慢地走著。
古樹舊巷,牆上爬滿了常青藤,十分和諧。斑駁的白牆,蓋頂的素瓦,青石的路麵訴說著這裏的年輪。
時不時就有路牌指示,更有不少老宅,就在平江路邊上的小巷裏。
與平江路垂直相接著諸多狹小街巷,獅林寺巷、傳芳巷、東花橋巷、曹胡徐巷、大新橋巷、衛道觀前、中張家巷、大儒巷、蕭家巷、鈕家巷等等,每一個名字背後都可能有著長長的故事。
巷子一徑是高高的垣牆夾著曲折的街巷,頗有些曲徑通幽的意境。不知高牆內深藏了多少私家花園。在蘇州,市井生活與清修別院從來便是互為表裏,清雅高遠的文人趣味自然提煉了蘇州的精神氣蘊,而“大隱於市”的美學體味卻也需要人間煙火來成全。
晚清近代即有不少名士寓居在這些窄巷深宅之中,懸橋巷中有書癡黃丕烈的“士禮居”舊址,傳是其藏書所在。同一巷子中還有清代狀元洪鈞故居,他與賽金花便曾寓於此。此外名醫錢伯煊、曆史學家顧頡剛的顧氏花園都可在此尋覓到鴻爪片影。隻是此時已經是夏夜,一個個大宅都關著黑幽幽的門,高高的牆頭也擋住了韋仁富想向裏頭張望的眼神。
要是碰著一條叫做韋家巷的街巷,大概韋仁富少不了要叫上吳甜甜母子一起拐進去,仔細憑吊一番,可惜就是沒有。
《蘇州市誌》記載:“洪武初年為加強國家統治,開發落後邊遠地區,實行戍邊屯田製度,先後在全國範圍內進行多次大規模的人口遷徙,洪武五年(1372年)遷蘇州閶門一帶富戶百姓,至蘇北沿海灶區。”
八十年代以來,中國移民史權威學者、上海交通大學曆史係主任曹樹基教授正在致力於研究長江中下遊地區移民史,他在蘇北地區的10個縣範圍內展開了調查,結果讓他吃驚:大豐縣發現的18種族譜中,有14種明確記載祖先於元末明初從蘇州閶門遷入;寶應縣的“朱劉喬王”四大望族,皆自稱是明初從蘇州遷入的;民國《泗陽縣誌》記載,縣內的席、唐、吳、朱四族,明初分別從蘇州的東洞庭山、昆山、吳縣楓橋等地遷入……
在縱橫數百公裏的範圍內,大批的蘇北人異口同聲地說祖先來自蘇州,這決不可能是集體臆想造假,可以推定,這些移民們即使不全是來自蘇州,那至少也是來自蘇州周邊的江南地區。
600多年前,剛剛建國的大明王朝,將江南數十萬百姓強製遷往江北,而蘇州閶門,成為來自蘇鬆杭嘉湖五府的移民後裔們心目中共同的“根”。閶門是蘇州八門之一,在蘇州城的西北。出閶門西行可達楓橋和寒山寺,京杭大運河從楓橋和寒山寺旁穿過,是水路經蘇州南來北往的必經之地。京杭大運河是近代交通發展以前溝通南北的唯一水道,所以出閶門、入大運河,是蘇州向北去水路的最佳路線。由於移民們要過江,所以必須走水路,而閶門無疑是非常理想的出發地點。閶門一帶也就很自然地成為遷民的集中之地。閶門碼頭應該就是當年江南移民離開家鄉集中遷往江北的出發地。閶門也才成了移民們惜別家鄉的標誌。從蘇南遷往蘇北的人們,寄居他鄉,不少人想回鄉又回不得,隻好把離別閶門時潸然淚下的情景用各種方式留傳給後代,聊解思鄉之情。天長日久,蘇州閶門的故事逐漸豐滿,有枝有葉,在蘇北平原廣為流傳,以至於一般移民後代,都以為他們的祖先就是蘇州閶門人,以閶門為根了。
韋仁富知道,移民作為一項基本國策,貫穿了整個明朝,自己的祖先應該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遷往江北的。但洪武趕散,移民們隻是從閶門登船北下,卻未必就是閶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