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安府下頭有個淨川鎮,依山傍水土地肥沃,一條發自淨山的淨川穿鎮而過。沿河坐落著四五個莊子,靠近上遊的南興莊在淨山北麓,平素安靜的村莊今日倒是難得的熱鬧,隻不過這份熱鬧透著一股可笑。
沿河洗衣的三兩個婦人湊在一處,低聲嘰喳:“瞧著是給方家那小寡婦說親呢。”
一個圓臉婦人那眼角瞟著不遠處方家院門,嗤笑著:“先前仗著自己模樣兒好拿喬,不知拒了多少人家,不知道這回能不能挺到回門兒呢!”
餘下婦人也跟著吃吃地笑:“老李家的,你這麼酸是不是因為你家老三年初上門提親沒成的事兒啊?”
先前的圓臉婦人滿是幸災樂禍:“正好躲過一劫,前幾天我還專門拜了菩薩,要是真娶進來,我三兒說不定也沒了!”
“這笑陽也夠慘的,先前方家老還在的時候還過得去,這才走多久。”
“誰家攤上這麼個後母能安寧,方家老一閉眼她那後母就等不及給她訂親,這回準是她又等不及了,要不然怎麼才半個月就急著找下家?”
圓臉婦人切了一聲:“她楊妙蘭能等這半個月已經夠意思了,你也不想想,哪個後母能容一個嫁過的賠錢貨賴在家裏浪費吃用?”
“哎,說來也是慘,先前聽楊妙蘭到處吆喝,說給姑娘找了個好人家,那遊家下聘就有二十兩雪花銀,頂旁的姑娘兩倍的,誰知那遊家小子那麼禁不住,當晚就沒了。”
“你是沒瞧見,我先前去北興莊表姐家的時候見過,遊家那小子染的是癆病,瘦的跟竹竿子似的,你以為人家為啥能拿出二十兩銀子下聘,這叫衝喜!”
“衝喜直接把人衝死的倒是頭回聽說。”
長舌婦們笑作一團,伸長脖子瞅見那方家楊氏滿臉堆笑地把媒人送到門口,又說道:“瞧著是成了,也不知道這回是哪家?”
圓臉婦人道:“名聲壞成這樣,哪裏還有的挑啊,要是好人家,楊妙蘭肯定會到處說的。”
“你們還記得麼,先前遊家把人送回來要回聘禮的時候,楊妙蘭那臉長得,賽驢!”
“那可是二十兩銀子啊!還沒捂熱乎就給要回去了,到手的錢飛了,家裏又多出一張嘴來,換你你樂意?”
“就算不樂意,也不能把個姑娘獨個兒趕到山上去啊,也不怕給狼吃了。”
“哎,造孽。”
山間的日頭總是落得早,所以冷得也早。方笑陽把今天撿到的柴火放在門口,進屋整喝了半瓢水,又拿剩下的半瓢水衝幹淨手,而後從灶膛裏扒出個地瓜來。雖然灶下已經沒了明火,可地瓜表麵依舊燙手得很。方笑陽一邊左右手倒騰著,一邊吹氣,等灶灰吹幹淨,表皮的溫度也降得差不多了,輕輕捏著尖頭剝開,橙紅的瓤飄出甜滋滋的香氣,讓人不由得微笑起來。
綿密的地瓜在嘴裏輕輕一抿便化了,笑陽倚著炕沿坐在木板地上,看著自己打理了近半個月、雖然簡陋但十分幹淨的木屋。這木屋原是爺爺打獵時候蓋的,本是個躲避雨雪天的暫留之所,隻在中間開了個土坑方便生火,什麼用具都沒有。但在笑陽還小的時候,有一次爺爺帶她來,正巧遇上連雨天,在這兒待了近兩日,餓得笑陽小臉兒都瘦了一圈。爺爺心疼她,斷斷續續花了半年時間,在小屋裏壘了灶和炕,還給鋪了木板隔寒,想著之後再帶孫女來能像在家一樣舒服。
可是再沒有機會,在那之後不久爺爺就病倒了,這一病就是五年,笑陽再沒來過這小屋,直到半月之前。
笑陽望著屋中間沙坑中慢吞吞的火苗,細微地歎了口氣。她有個重男輕女的爹,可是親娘偏偏隻生了她一個閨女便早早西去,娘親過世當年,他爹不聽爺爺的勸阻就迫不及待地娶了楊氏,從那之後她就好像是個寄人籬下的孩子了。
天可憐見的還有爺爺帶她,可是爺爺一年前的臘月也去了。在爹不疼後娘又擠兌的家裏過了一年,上個月剛出孝期,楊氏卻親親熱熱來她屋裏勸她說年紀大了不能再拖,讓她嫁給鄰村北興莊的遊家二子。她早知道遊家有個癆病鬼,哪裏願意,豁出臉鬧了起來,隱約盼著正屋裏那個唯一的骨肉血親能為自己說句話,可很快這點子希望也破滅了。
她爹嫌吵鬧,如往常一樣,出來賞了她兩個重重的耳光。
於是渾渾噩噩地換上新裝,麵無表情地拜了堂,坐在紅紅火火的喜房裏聽著熱熱鬧鬧的吉利話,耳畔是陌生男人一聲又一聲的咳嗽,她止不住的後脊梁發涼。
認命吧。
她在看到喜秤探進蓋頭的那一刻這麼想。可誰知下一刻突然生變,喜秤連蓋頭一角都沒掀起來便落在地上,緊接著是亂七八糟的呼喊聲。一個時辰之後,她便做了新婚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