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十 一 回 建章宮騎奴結摯友 慈寧殿太後認親囡
晚上,韓鴛住在平陽公主臥室。這裏的富麗堂皇對於這個從小在山中長大的女孩是新奇的,盡管有許多物什她在書中讀到過,但真正見到實物,還是第一次。她感到有點拘束,手腳都沒有地方放,也有點自慚形穢,好像摸一摸哪裏就會把哪裏弄髒了似的。平陽公主看出了她的窘迫,招呼她:“隻管隨意,就像是在自己家裏一般!”
韓鴛謹慎地在一張圓凳上坐下來。
平陽公主道:“今天我一見你,就覺得麵熟,隻是想不起來好像在哪裏見過你,你這一卸了裝,我認出來了。”
韓鴛問:“像誰?”
平陽公主道:“像我娘年輕的時候。”
韓鴛大吃一驚:“幹娘說我像太後?”
平陽公主笑道:“麵容真是很像,氣質呢更像另一個人。”
韓鴛問:“像誰?”
平陽公主道:“像我外婆。”
韓鴛更吃驚了,她睜大了眼睛問:“這怎麼可能?”
平陽公主笑道:“一見到你,就感到好像很麵熟,後來想到我娘和我外婆,就越看越像。你會武功吧?”
“幹娘怎麼會知道?”
“這還用說,青兒的武功,是你爹傳授的,難道你爹不傳授給你?”
韓鴛歎了一口氣:“女孩子學武功也沒有什麼用。”
平陽公主道:“誰說沒用?我的外婆就精通武功,危難時刻也確實管用。聽我娘說,她小的時候,跟外婆回蜀地安葬爺爺和父親的靈柩,走到長陵地麵,在一家客店遭歹徒打劫,她親眼見外婆一個人打四個歹徒,也還應對有餘。”
韓鴛的臉上露出驚歎的神氣:“她老人家真是了不起!”
平陽公主道:“今天我一見到你,就說你出身肯定不一般。我從你身上讀出了我外婆才特有的那種氣質。閨女,肯說說你的身世嗎?”
韓鴛跪下,向平陽公主磕了一個頭:“幹娘在上,受女兒一拜!”
平陽公主急忙上前扶起:“起來,起來!有什麼話隻管說,有幹娘給你做主。”
韓鴛道:“請幹娘先允諾赦了我同爹爹的罪過,我再起來。”
平陽公主笑了:“快起來吧,當今皇帝是我的親弟弟,有什麼大不了的罪過,我一句話誰還敢來追究?起來講!”
韓鴛站起:“那女兒就講了。我爹是淮陰侯韓信的嫡孫,朝廷通緝的逃犯。”
她本以為平陽公主會十分吃驚,沒想到平陽公主卻似乎沒有受到什麼震撼。她平靜地問:“是嗎?淮陰侯的事都過去六七十年了,誰還追究呢?”
韓鴛答道:“可是通緝令一直沒有撤銷,我爹一旦被官府抓住,還是要殺頭。”
平陽公主歎了口氣:“我說你怎麼像我外婆呢,原來是這個原因。坐下來,讓幹娘慢慢跟你講。說來你也可能不信,我外婆家和你們家一樣,都和朝廷有血海深仇,我外婆的爺爺也是被朝廷殺死的。”
韓鴛大吃一驚:“真的?”
平陽公主點了點頭,說道:“我外婆小名叫臧兒,她的祖父叫臧荼,和你曾祖一樣,是漢初的功臣。你的曾祖韓信被封為楚王,我外婆的祖父被封為燕王,也是以造反的罪名被朝廷殺了,我外婆的母親,又是在朝廷追殺中死在路上,外婆從小跟她父親流落到了匈奴。幾十年過去了,你看,如今她老人家成了皇帝的外婆,難道皇帝還來追究她不成?難道她還要向朝廷報這血海深仇不成?這五十年的恩恩怨怨不是早就化解了嗎?”
韓鴛不語。
平陽公主又笑道:“我說你父親怎麼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原來心裏藏著事呀!”
韓鴛想了一會兒,又道:“女兒還是不放心。”
平陽公主問:“怎樣你才放心?”
韓鴛道:“女兒想討張赦書。”
平陽公主笑道:“你這是出了道難題。難道還要讓我出麵向衙門討赦書?我可從沒做過這樣的事,太掉價了。”她思忖了片刻,又道:“這樣吧,我給你弄一道聖旨不就得了嗎?”
韓鴛笑了:“幹娘真是說顛倒了,那不是比向衙門討赦書更難了嗎?”
平陽公主道:“傻孩子,我向自己的弟弟要一張聖旨有什麼難的?好了,夜深了,咱們睡覺吧。”
雪下到後半夜就住了。第二天一大早,韓韜、韓鴛向平陽公主告辭。平陽公主誠懇挽留:“急什麼呢?現在是冬令,也沒有什麼農活,住到過罷年再回去也不遲呀?”
韓韜道:“那太叨擾了。我是個山野之人,還是回到自己的窯洞裏自在些。這次到府上給公主添了麻煩,真是對不住!多謝公主的款待和對小女的垂愛。”
平陽公主道:“看你說哪裏話!你救了青兒,養育他十年,又給他娘送回來,這種高風亮節,真叫人稱羨不置!還有你這個女兒,我喜歡得不得了,你知道,我沒兒沒女的,想把她留下來陪我住些日子,她死活不願意,我也沒辦法,不能奪人之愛啊!”
韓韜道:“公主這樣喜歡小女,這是她的福氣,我會讓她經常來看你的。青兒,你就留在你娘這裏吧!別忘了常來看我!”
想到養育了十年像親兒子一般的青兒就要離開自己,韓韜鼻子裏一酸,眼淚幾乎落了下來。
衛青道:“爹,孩兒還是願意跟你去深山。”
韓韜搖搖頭:“孩子,你當我舍得離開你呀?可是,你跟著我,何時是個頭?還是跟你娘吧!”
衛青道:“娘,我送幹爹到山裏,過了年再回來,行不行?”
衛嫗也被衛青與韓韜的父子情深感動了,連連說:“行啊,行啊!”
韓韜三人回到山裏。雖然是春節過年,家中卻充斥著一種悲涼的氣氛。
韓鴛在抓緊時間給衛青縫皮背心。她知道,青兒身上的那件皮背心穿到城裏顯得太舊了,再說,針線也粗了些。她花了一整天的功夫,一件新皮背心終於縫好了。黃昏時分,她給青兒試穿。
皮背心很合身,穿在青兒身上顯得很帥氣。
韓鴛用手在青兒胸前撫摸著,歎道:“青兒,今後恐怕用不著姐姐給你縫衣了。”說著,眼淚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來。
衛青道:“不,我會常常回來看姐姐,姐姐還是給我縫衣做鞋,別人做的我不穿。”
韓鴛情不自禁地伏在青兒懷裏哭泣。
夜晚,青兒又悄悄來到韓鴛的睡房。
自從衛青與韓鴛有了姐弟戀後,兩人在韓韜麵前總有點不自然的行跡。這一點,怎麼可能瞞得過韓韜的眼睛?知道了青兒與鴛兒的戀情後,韓韜心裏是高興的,自己年紀已有五十多,鴛兒二十七八還沒有說婆家,他心裏又急,又舍不得。可是,舍不得歸舍不得,總不能讓女兒一輩子守著自己不嫁人吧?他就鴛兒這麼一個寶貝女兒,要嫁郎就得嫁一個令他放心的人,可是父女倆隱居在深山裏,幾乎與世隔絕,哪裏去找合適的女婿呢?而且,在韓韜眼裏,沒有比青兒更令他中意的小夥子了。所以,當他以獵人的眼光洞察了青兒與鴛兒的秘密後,他沒有怪鴛兒和青兒,心裏反而覺得十分寬慰,就像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他預感到女兒將會有一個最令他滿意的歸宿。因此,他有意無意地為兩個年輕人製造機會,常常主動避開,讓他們獨自呆在一起。這一點,敏銳的韓鴛覺察到了,她感激爹爹。後來,連青兒也知道了這一切,兩人心中明白,在爹爹麵前,他們已無秘密可言。
床上,韓鴛在吻青兒,眼淚止不住地流。她哽咽著說:“你這一去,姐姐要見你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青兒道:“我還是不明白,姐姐為什麼不願嫁給我。”
韓鴛嗔下臉來:“看,你又來了,我就是恨你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
青兒道:“好,青兒不說了,姐姐這輩子真的不嫁人了嗎?”
韓鴛道:“真的不嫁人,我要留在爹爹身邊給他老人家養老送終。姐姐這輩子能得到弟弟這樣的愛,已知足了,還嫁什麼人呢?”
雲雨過後,衛青很快入睡了,韓鴛卻毫無睡意,借著月光,她睜大了眼睛,全神貫注地盯著衛青那英俊的臉龐,她的內心是複雜矛盾的。是的,她深深地愛著這個自己和爹從小養大的小弟弟,當青兒隻有八歲時,她已經十八歲了,她感覺自己就像是青兒的娘,她是用一種母親的心情在愛憐身邊的這個小孩子。可是當青兒長到十七八歲時,這種感覺就變了。在青兒身上,到處都散發著男人才有的粗獷氣息,當給青兒洗衣服時,她總忍不住要聞一聞衣服上的汗腥氣,那是一種怎樣的氣味喲!雖然很不好聞,可是她又忍不住去聞,時間長了,她竟然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聞的氣味!在她的眼裏、心裏,青兒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似乎是她的一切,如果失去青兒,不能想象她的日子會怎麼過。可是,青兒比她小整整十歲,要青兒娶她,這不是難為青兒嗎?正是由於她強烈地愛著這個小弟弟,才強行壓抑住內心的渴望。她自以為,她這個大姐姐,不能給弟弟添一點點麻煩,不能給他留下一點點遺憾,她願意為這個小弟弟獻出自己的生命,又怎麼願意為難他呢?所以,盡管心裏摯愛著青兒,她卻隻能將這份愛深深地埋在心裏。當青兒那天晚上來到她的窯洞裏偷偷吻她,將她弄醒時,她心中對青兒的情感和一個女人積壓多年的性渴望,刹那間都被激發起來,她盼著這一天已經很久了!當她和青兒在愛河裏共浴時,她忘記了一切,仿佛天地之間就隻存在著她與青兒兩人的愛一般。可是,眼下她就要失去這個可愛的小弟弟了,而失去了青兒的她,今後除了照顧好爹爹之外,還有什麼事情可做呢?她不由得輕輕歎了一口氣。
過罷年,衛青回到平陽公主府,來到了母親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