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十 八 回 運籌帷幄問計臧府 決勝千裏火燒龍城
衛青家中。韓鴛正與霍去病練劍,霍去病已有十歲。兩人一來一往打得十分緊張。韓韜、衛青和衛青四歲的兒子衛伉在旁邊看。
衛伉在一旁拍著小手不停地叫:“表哥加油,表哥加油!”
韓韜喊:“停!今天的劍術就練到這兒。去病,讓你舅媽歇歇。”
霍去病收了劍,韓鴛疼愛地為霍去病揩汗。
衛伉舞著小木劍纏衛青:“爹,咱們兩個打幾個回合!”
衛青道:“行啊!”衛青換了一把小木劍,衛伉手舞小木劍與衛青比劃。
衛伉很認真。
韓鴛笑道:“伉兒,行了,行了,都停下來喝點茶。”
衛青與韓韜、韓鴛在石桌旁坐下,喝茶。就在這時,仆人前來稟報:“稟大人,公孫賀、公孫敖、蘇建大人到。”
衛青大喜:“快快有請!”
公孫賀、公孫敖、蘇建來到小院。三人齊向韓韜施禮:“韓老伯好!”
韓韜答道:“三位賢侄好!快到屋裏坐!”韓鴛也道:“咱們到屋裏說話!”
公孫敖道:“不用,這院裏多好啊,樹下多蔭涼,風也爽!”
韓鴛笑道:“院裏就院裏。”她轉身對家仆道:“你去咱們菜園西角弄幾個瓜來。”
眾人坐定後,衛青問公孫賀:“姐夫,你這次是同王恢一起出征雁門的,你說這仗怎麼會打成這樣?”
公孫賀答:“後來查清楚了,是馬邑城外一個亭尉叛變,把我軍的作戰意圖告訴了軍臣,軍臣下令立即撤退,逃出了我軍的伏擊圈。”
衛青道:“姐夫,衛青敢問一句,如果沒有那個亭尉叛變,軍臣單於就如我們所設想的那樣進入馬邑縣城,我軍就一定能將匈奴的十萬兵馬全殲嗎?”
公孫賀道:“這個情況我還沒有想過。”
公孫敖道:“我覺得軍隊之間的聯絡也還不行。敵人一變,我軍相距幾十裏,甚至上百裏,沒有辦法知照,各部隊之間無法協同。”
蘇建道:“老伯是淮陰侯的後人,研究兵法幾十年,可否為我們指點迷津?”
韓韜撚髯道:“老朽不了解戰場實際,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講出來你們也指教指教。我想,從軍隊士氣上說,我軍缺乏對匈奴作戰的心理準備。王恢一下令撤退,我軍就不戰自亂,變成了潰敗,這說明了我軍普遍存在著一種對匈奴的恐懼症。這是個要命的弱點。如果解決不了軍隊的自信心,今後對匈奴作戰,還會吃更大的苦頭。”
公孫賀點頭:“是的,是的!王恢的部隊是見到匈奴而潰敗的,我統率的那七八萬兵馬,連匈奴的影子都沒見著,就有兩千人溜了!”
韓韜接著說:“再一個就是我軍的兵力結構不適應對匈奴作戰。匈奴是騎兵為主,我軍是步兵為主。在草原、沙漠上,騎兵的機動性遠遠優於步兵,不說是戰略轉移騎兵比步兵快得多,就是兩軍對壘,騎兵的衝擊力也是步兵難以阻擋的。咱們祖宗傳下來的這個陣那個陣,都擋不住匈奴騎兵的衝擊。幾千名、幾萬名騎兵一衝,什麼陣都是稀裏花拉。這次行動,我軍有三十萬人,匈奴是十萬人,就算包圍住了匈奴,匈奴十萬騎兵一衝,能圍得住嗎?”
公孫賀道:“肯定圍不住!”
霍去病插話道:“那還不好辦,咱們漢軍也弄成騎兵不就得了唄!”
眾人笑。
衛青道:“別看去病人小,口氣可不小,那得多少戰馬,得對多少人進行訓練呀!一支部隊,由步兵轉為騎兵,沒有三五年功夫是辦不到的。”
韓鴛道:“青兒,我給你說一個人,你去見見,肯定對今後打仗有好處。”
“誰?”
“平陽公主對我說過,她的外婆平原君臧夫人,從小在匈奴長大,對匈奴很是知情。”
衛青道:“是個好主意!這位老人家住在哪裏呢?”
韓鴛道:“就住在丹鳳門外。”
衛青道:“老人家是太後的母親,咱們貿然造訪,可能不妥當吧?”
韓鴛道:“這事得先找平陽公主,由公主帶我們去才好。”
衛青道:“好,今晚咱們就去看平陽公主,也該看看咱娘了。”
此時,仆人用竹籃挑來幾個瓜。
韓鴛笑道:“這是我同爹爹種的瓜,瓜種是剛剛從西域傳過來的呢!大家嚐嚐!”衛青在石桌上將瓜殺開,眾人吃瓜。
公孫敖連聲叫:“好甜,好甜!”
晚上。丹鳳門外,兩輛馬車到了平原君府前,平陽公主與韓鴛、衛青、霍去病下車。門外仆役殷勤地接公主等進入,平陽公主等來到臧夫人客廳前。
侍女入稟:“老夫人,平陽公主來了。” 平陽公主搶先一步給臧夫人下跪道:“老祖宗,琚兒來看你來了。”
頭發斑白的臧夫人,顯得雍容大度,沉著莊重。她離座笑容滿麵地拉起平陽公主,道:“這幾個外孫女,就數琚兒來得勤,對外婆最親!今兒個琚兒還帶來幾位貴客!”
平陽公主道:“老祖宗,我給你引薦一下:這位是衛青,這位是我的幹女兒,衛青的媳婦韓鴛,這個孩子是衛青的外甥霍去病。”
臧夫人笑道:“久聞大名,就是沒有見過你們。我這個琚兒,常來我這兒陪我聊天兒,你們的事,她全都告訴過我。”
她指著衛青說:“你從小沒爹沒媽的,放過羊,受過苦,差點讓狼吃了,遇到恩人,又學武藝又學兵法的,後來皇帝從琚兒那裏把你買去,又莫名其妙地讓竇太主捉去打了一頓,對不對?”
衛青笑:“一點都不錯。”
臧夫人又指著韓鴛道:“還有你,是淮陰侯韓信的重孫女兒,跟你爹隱姓埋名幾十年,救了衛青,給他當姐姐,後來又給他當媳婦,好象還同公孫敖大鬧過竇太主府,對不對?”
韓鴛笑:“對。”
臧夫人道:“琚兒,外婆的記性不差吧?”
霍去病道:“還有我呢?”
臧夫人笑道:“噯喲,忘了你了,你是個小人精兒,大號叫‘大丈夫’,對嗎?”
霍去病不好意思地笑了。
平陽公主道:“老祖宗的記性那是沒說的,今兒個琚兒就是來考老祖宗的記性來了。”
臧夫人道:“琚兒來考外婆的記性?怎麼個考法?”
“老祖宗,是這麼回事兒。這次朝廷同匈奴作戰,三十萬人空跑了一趟,王恢的軍隊隻見了匈奴一麵就潰不成軍,打了個窩囊仗。衛青他們想找老祖宗,了解匈奴的一些情況。”
臧夫人麵部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
韓鴛懇求道:“老奶奶就給我們講講吧。”
臧夫人道:“你們大概都聽說過,我在匈奴呆了十四年,我甚至可以說是個匈奴人。匈奴人跟咱們漢人風俗習慣那是不同的,軍隊也不同。匈奴人沒有姓,隻有名。咱們漢人鄉下是一個村、一個莊的,村裏往往是各姓人都有,很鬆散。匈奴是論部落,一個部落中的人都是親戚,由一個最強大的家族挑頭兒,部落靠血緣關係來維係。部落裏重青壯年人,輕老人,有好吃的,要盡著青壯年吃,食物不夠,青壯年吃飽了才輪到老年人吃。”
韓鴛驚奇地問:“這是為什麼呢?”
臧夫人道:“這是因為,隻有強悍的青壯年人才能保護部落的安全,才能在部落間的爭鬥中不被敵人擊敗。匈奴部落非常重視人口,一個男人死了,他的妻子不能外嫁,由他的兄弟們甚至叔伯、侄兒來繼承,為的是不使部落的人口流失。所以,匈奴人的家族非常牢固,一個家族就是一個戰鬥團夥,一個部落就是一支軍隊。一打仗,整個部落出動,這種習俗,簡直就是為打仗準備的。”
衛青道:“我聽公孫賀說,匈奴的軍隊強悍得很,如果一個部落為一支軍隊,男女老少都擁上戰場,那怎麼打仗呢?”
臧夫人道:“匈奴要打仗,單於一聲令下,三日之內,附近的部落就會聚集起來,各部落的青壯年自成一旅,這就是漢軍所見到的匈奴的軍隊。除了匈奴王庭在龍城,參戰的各部落老弱婦孺隨大軍移動,離大軍的距離通常隻有七八十裏,甚至四五十裏。他們趕著牛羊、馬匹、駱駝,供應著前方的食品,前方打了勝仗,他們會迅速趕到戰場搬運繳獲物資,前方有了傷員病人,也會迅速送回他自己的家中照應。所以,匈奴軍隊的供給非常方便,也不會有傷員的拖累,不像漢軍,一切供給全靠軍隊自身解決。”
霍去病專注地聽著。
衛青道:“我在朝堂上聽說,高祖時有個大臣叫成進,他說與匈奴打仗就像是重拳同影子搏鬥,我覺得這個比喻很好。老奶奶能講講匈奴作戰的特點嗎?”
臧夫人道:“匈奴是個馬背上的國家,沒有城市,匈奴人打仗的目的,就是掠奪。你看匈奴攻破了咱們漢朝多少座城市,守過一個城市沒有?沒有。他是搶了東西就走的。攻下來的城市,它會主動放棄,如果沒有甜頭,更不會不惜代價地硬攻一個城市。它同漢軍作戰,打的全是便宜仗,用匈奴的話來講,叫作隻吃肥肉不啃骨頭。比如這次王恢遭遇匈奴,王恢的軍隊已經潰敗,可軍臣就是不追,因為他認為以後有的是機會。匈奴打仗的算計是,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便宜。”
衛青問:“老奶奶,依你之見,咱們漢軍要想戰勝匈奴,得在哪些方麵下功夫?”
臧夫人道:“前幾日皇帝來看我時也問過我。我告訴他,學匈奴的法子打匈奴。”
韓鴛重複了一句:“學匈奴的法子打匈奴?”
臧夫人道:“對。他是騎兵作戰,漢軍為什麼不能改為騎兵作戰?兩條腿的人能跑過四條腿的馬嗎?草原、沙漠那麼大,算起路程來都是幾百裏上千裏的,等你兩條腿跑來了,人家連影子也沒了,這仗還能打嗎?還有軍隊的糧秣供應,漢軍是靠車拉糧食物資跟著軍隊行動,拉一百斤糧食到前方,光運輸部隊就要耗掉六七十斤,為什麼不像匈奴那樣,士兵習慣於吃牛肉羊肉馬肉,運輸部隊趕著牛羊跟作戰部隊行動?”
霍去病道:“老奶奶,你是神仙!”
臧夫人笑道:“大丈夫,你說老奶奶怎麼是神仙?”
霍去病天真地說:“你不是神仙,怎麼我心裏想的什麼你全都知道?”
臧夫人道:“我說的話全是你心裏想的?”
霍去病點點頭。
臧夫人道:“那你真是個聰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