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十 二 回 捐軍資羊倌朝天闕 籌河款縣令叩豪門
朝堂。
汲黯出班啟奏:“陛下,此次捐官令發下去後,有鄭人卜式捐羊兩千隻,按朝廷製度,可以給他個縣丞的官兒,可誰知他竟不要。”
武帝道:“那他想要個什麼官?”
“他什麼官也不要。”
武帝道:“有這等事?朕倒要見見他,把他接來。”
卜式家,其實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窩棚。羊倌卜式正用秸稈燒火做飯。這是一個土得掉渣的鄉下人,五短身材,黑黑的臉,塌塌的鼻子,小小的眼睛,大概是由於常年在日光下放羊,總是眯縫著,更使那一條縫的眼像是閉著一般。他身穿麻布做的黑衫,顏色早已褪得若有若無,加上已經破爛不堪,把他襯托得像一隻灰老鼠。兩隻腳上穿著一雙破麻鞋,十個腳趾頭露出了七八個,由於與羊廝守在一起,他身上總散發著難聞的羊臊氣。雖然他才三十出頭,但放羊的艱辛便在他臉上刻滿滄桑,使得他倒像是四十來歲的人。飯做好了,他用粗瓷碗盛出一碗麵條,蹲在院子裏正要開吃,一群如狼似虎的差役便闖了進來。
仵作頭喝道:“包圍起來,小心讓他跑了。”
眾衙役如臨大敵,將卜式的窩棚包圍起來,仵作頭手持繩索進了院子,見卜式後厲聲問道:“你就是卜式嗎?”
卜式答:“小的是。”
仵作頭喝道:“抓起來!”一個衙役一腳將卜式手中的飯碗踢翻,眾人上前將卜式五花大綁起來。
卜式喊道:“老爺,我冤枉啊!”
仵作頭道:“冤枉不冤枉,自有縣太爺問你。帶走!”
卜式那碗沒吃完的麵條被打翻在地後還冒著熱氣,不一會兒,螞蟻便圍了上來。
卜式被綁進縣衙。仵作頭向縣令稟報:“啟稟老爺,卜式拿到。”
縣令大吃一驚:“什麼?叫你去請他,你怎麼拿他?”
“小的拿人拿慣了。”
縣令道:“胡鬧,把他請進來!”
仵作頭應了聲“是”,扭頭向外喊道:“把卜式押上來!”
“混帳,是請進來,不是押上來!”
仵作頭賠笑道:“小的喊慣了。”
卜式被押入。
縣令喝斥:“誰叫你們把卜先生捆起來的!快快鬆綁!”眾人忙不迭地給卜式鬆綁。
縣令道:“看坐。”衙役為卜式搬椅子。
縣令滿臉笑容地對卜式道:“請卜先生坐!”
卜式卻跪下給縣令叩頭。
縣令將卜式扶起,道:“卜先生請起,請起,坐下說話。”
縣令一回身,卜式又跪倒在地。
“卜先生怎麼又跪下了?”
卜式道:“跪著比坐著心裏舒坦。”
縣令苦笑:“真拿你沒辦法。那就跪著好了。是這麼回事:你不是捐了兩千隻羊嗎?皇上要召見你,今日就送你去京城。”
卜式一聽說急了:“不中,不中,我走了,家裏還有兩百四十一隻羊沒人喂呢!”
縣令道:“你隻管去,我派人給你喂就是了。”
卜式搖頭:“不中,不中,到京城那麼遠,我沒有盤纏。”
縣令道:“朝廷派來了安車蒲輪,一路上有吃有喝的,都是朝廷管,不用花你一銖錢。”
卜式問:“還捆不捆?要是捆,不如就死在這裏罷。”
“不捆不捆,就讓你像老爺一樣坐車到京城。”
卜式不相信,自語道:“真的?”
卜式已經換了新衣裳,坐在安車蒲輪上晉京麵聖。晚間,公車駛入驛站,驛站擺飯食款待卜式,卜式不敢舉箸,仆役為他挾菜。
經過幾日奔波,公車進入長安。卜式從來沒有見過京城的繁華,在公車上看得眼花繚亂。
公車進入宮門,卜式一下車就跪在地上,耳朵裏隻聽得“傳卜式進殿!”的威嚴喊叫聲,卜式已經嚇癱。太監們將他架了進去,卜式被架在丹墀之下,像一堆肉。
武帝問道:“你是卜式嗎?”
卜式無語。
太監急忙趴在他耳朵根子上喊:“皇上問你話呢!你是卜式嗎?”
卜式忙應:“卜式(不是),卜式(不是)!”
武帝疑惑:“你不是卜式?”
“不是(卜式),不是(卜式)!”
武帝又問:“你究竟是,還是不是?”
“是不是(是卜式),是不是(是卜式)!”
武帝大笑:“你這個名字把朕也繞進去了。”朝廷上的官員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武帝又問:“你是不是捐了兩千隻羊?”
卜式答:“是。”
“那你想討個什麼官呀?”
卜式道:“羊倌,羊倌。”
“什麼叫羊官?”
衛青道:“陛下,鄉下人把放羊的稱為羊倌。臣幼年時也做過小羊倌。”
武帝笑道:“卜式,我想賞你個官,不是你那個羊倌。是那個身穿蟒袍,足蹬官靴,出門坐別人抬的轎子,坐堂打別人板子的官。”
卜式搖頭:“那個官小的做不了,做不了!”
武帝點點頭:“朕這裏還有一個上林,是專門飼養野羊呀,野馬呀,野豬呀,鹿呀,虎呀,豹呀什麼的,是你的老本行,你願去管嗎?”
卜式道:“和喂羊差不多嗎?”
“差不多。”
卜式道:“中,中!”
卜式跟吏部一官員來到上林,眾人在上林苑門前迎接,卜式一見眾人就跪下了:“各位大人,俺這裏有禮了。”
眾人急忙跟著跪下向卜式叩頭。
吏部官員道:“皇上給你們派來個頭兒,姓卜名式,你們就叫他卜管事吧。”
眾人應:“遵旨。”
吏部官員悄聲對卜式道:“卜大人。”
卜式沒有反應。
吏部官員扯卜式袖子:“卜大人!”
卜式疑惑:“你是在叫我嗎?”
吏部官員道:“你快請起,今後你就是他們的頭兒,不能給他們下跪,要讓他們給你下跪,記住。”
卜式站起,道:“各位兄弟也都起來吧。小的是皇上派來喂野馬野豬野羊的,不是大人,是‘小的’,今後大夥叫我‘小的’就行了。”
眾人齊道:“不敢。”
卜式發愁:“那咋叫?”
一頭目答道:“得叫官銜。”
“那就叫俺‘不管事’吧!”
眾轟笑。
一年之後,武帝率狩獵人馬駕臨上林。衛青、公孫敖、蘇建、張次公等扈從,上林仆眾跪迎。
武帝問:“一年前我給你們這裏派來了一個叫卜式的鄭人當管事,他管得怎麼樣啊?”
上林守門頭目跪答:“啟奏陛下,卜管事來了之後,這些野牛野馬鹿呀獐呀的,都象是認識他,全都變得乖乖的,一個個長得膘肥體壯,今年春上光小鹿就添了兩百多頭呢!”
武帝笑道:“看來這個卜式還真是個人物。他人呢?”
“正在和老虎說話呢。”
武帝大驚道:“他和老虎說話?”
虎山上,卜式斜歪在老虎的背上,撫摸著老虎的屁股。老虎趴在那裏,很溫馴地搖著尾巴。卜式像是對小孩說話:“大貓,這幾天怎麼不快活啊?是不是想媳婦了?別著急,我已經派人到深山裏下套籠了,保準弄回來一個讓你中意的新娘子。”他正在說話,沒看見武帝等已經來到虎山旁。
卜式拍著老虎的屁股道:“大貓,今兒個後晌想吃點啥呀?是牛肉還是羊肉?要不弄點豬血?……啥,沒胃口?要不再添一隻雞,中不中?”
武帝聽得津津有味。
太監喝道:“卜式,陛下幸臨,你還不趕緊接駕!”
卜式一驚,轉頭一見是武帝,嚇得急忙叩頭:“小的不知皇帝來了,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武帝笑道:“卜式,你敢摸老虎屁股,你可真有膽啊!”
卜式道:“不是老虎,是大貓,是大貓!大貓,站起來,拜見皇上!”卜式揪老虎的耳朵把老虎扯起來,老虎翹起前爪,做拱狀。武帝開懷大笑。
“衛青,你是將軍,敢不敢下去與老虎玩玩呀?”
衛青道:“陛下,臣不敢。”
“就是敢,朕也舍不得放你下去,你是國家棟梁,怎麼能輕臨險地呢?”
衛青道:“謝陛下誇獎,臣不勝惶恐。”
武帝又道:“卜式,你出來吧。”
卜式拍拍老虎的額頭,從虎山通道出來,跪在武帝麵前。
武帝道:“卜式,你是個能人,放在這裏可惜了,朕派你去當縣令。”
“小的隻會牧獸,不會牧人。”
武帝道:“牧獸與牧人,其理一也,牧得了獸,就牧得了人。”
“皇上你千萬不能打鴨子上架呀!”卜式磕頭。
武帝道:“你剛才不是說,晚上要給老虎添一隻雞嗎?朕看就換成一隻鴨吧。”
“小的這裏沒有鴨。”
武帝道:“你剛才不是罵朕打你這隻鴨上架嗎?上不了架,就把你當鴨子喂大貓吧!”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那你去不去當縣令呢?”
“那……小的就試試?”
武帝哈哈大笑:“這不就對了嘛!人家是搶著當官,你是要逼著才當,你也太傻了嘛!”
這時,一個小太監跑來,道:“啟奏陛下,獵場已經圍好,可以射獵了。”
武帝道:“好。衛青,你來當這次圍獵的大將軍,朕當你的偏將。你就發號施令吧!”
衛青道:“臣不敢。”
“什麼敢不敢的,朕現在授權給你了,我們這幫人就是一支軍隊,你是統帥,其餘的人都是部下,我是偏將軍,你就下令吧。”
衛青道:“恕臣僭越了。諸將聽令!”
眾人齊呼:“唯將軍命!”
衛青道:“左將軍張次公,率所部六十人抄敵東路。”
張次公應:“未將遵命!”
衛青道:“右將軍蘇建,率所部八十人抄敵西路。”
蘇建應:“未將遵命!”
衛青道:“偏將軍——”
武帝應:“劉徹在!”
衛青道:“與我率主力出中路,你為前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