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意揚揚手,瞧也不瞧丁蘿,專心致誌端著盤子嗑瓜子。她有一張小巧的檀口,嘴唇極薄,牙齒細白如珍貝,瓜子到她齒間便乖乖分為兩半,香甜的瓜子仁頓時落在舌尖。她吃得高興,很快腳下落了一地瓜子殼。
而丁蘿聞言則是腳下一頓,不知該氣還是該笑,這人明知她心情不佳,不安慰她便罷了,竟還奚落於她?臉上的毒素一去,卻是再拿捏不住她了。搖搖頭,有些落寞地走進房裏。
張員外一家這一走,她與梁姐姐便再難見到了。丁蘿悵惘地想,她與梁三姨太結交乃是巧合,梁三姨太宮寒不孕,請她為她調理,一來二去便熟悉上了。梁姐姐憐她孤女不易,堅忍苦情,她則欽佩仰慕梁姐姐的快人快語,明智果決。
梁姐姐答應幫她這一回,不僅僅是看在她助她懷孕的份上,更有她的心意在裏麵。丁蘿十分珍惜這份心意,尋思著送她點什麼作為離別禮物。可惜他們搬走得急,比之前告訴她的日期提前了半月,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想了想,最終決定贈她一些秘製的安胎藥,以及一塊打磨得光滑並串了孔的魚頭骨。那是一塊三角形的隻有指甲蓋大小的骨頭,不厚,煮熟時極軟,針一穿便過,然而冷下來卻十分堅硬。她也不知道這塊骨頭叫什麼,隻知道有些地方有風俗,說將這塊骨頭穿了紅線係在幼兒手腕上,能保歲歲無災。
秋水閣門口,一個管事模樣的男子長身作揖,言辭懇切又不失歉疚:“晏掌櫃不必送了,在下就此告辭。”
“鄭管家慢走。”晏翰田回以半禮,目送他遠去。待那人不見了身影,便折回鋪子裏,走到休息的小隔間裏,支起胳膊歎了口氣。
“少爺喝水。”葉總管捧了一壺涼透的白水走進來,為他倒了一杯,胖乎乎的臉上堆起和善的笑容:“多大點事,少爺何必傷神?”
確實,張員外家這筆單子沒成,隻不過少賺幾千兩銀子而已。而幾千兩銀子對晏家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晏翰田仰頭灌了杯涼透的白水,冰涼的水順著喉嚨而下,一路涼到心裏。
“葉叔說得輕鬆,我們剩這一倉貨,可怎麼處理才好?”當時張員外家派人來談的時候,提出的要求之一便是每件衣服下擺繡上張府的字樣,所以這批下人穿的衣物是絕難賣出去了。除非再搬來一家姓張的,又不嫌這樣式古板。
葉總管心疼他回來不久便操心這樣的事,故意逗他道:“呶,有學海呢,賣不出去就扣他的例銀,什麼時候扣幹淨了什麼時候算完。”
晏翰田聽到這裏也
不好再苦著臉,笑一笑朝外邊喊:“學海哥,葉叔可說了,這批貨就交給你了啊!”
學海在外邊捏了鼻子怪聲怪氣地喊:“學海哥不在,他喝了一個月的西北風正跑茅房拉肚子呢,請東家體諒。”
晏翰田終於憋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心裏的悲涼便衝散一些。不論怎樣,總還有這些人陪著他。而葉總管見他終於笑出來,鬆了口氣,出去忙去了。
他一走,晏翰田的眉眼重新冷清下來。葉總管不知道,他難過不是因為心疼這幾千兩銀子。莫說幾千兩,就是幾萬兩他也不見得會往心裏去。銀子沒有了可以再賺,唯獨人心……他想到這裏,心中如刀剜一樣疼。
“我這個妹妹,就是不善言辭,不知道表達自己。她那麼喜歡你,你竟一點也不知道。這回苦苦求了我七八日,我才求了老爺把這樁生意交給你。你可要懂得她的心才好。”他想起來當日梁三姨太對他說的話,又灌了一杯涼白水。手指捏著杯子緣口,因為過於用力而指甲前緣褪去血色。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心中冷靜一些。
不善言辭?不懂表達?他搖頭,她曾經是全鎮上嘴皮子最利索的姑娘,而且以她的性格,再怎麼也不會變成默默付出不求回報的那種傻姑娘。他胸口一陣悶悶的疼,她所做的這一切,隻有一個原因——她恨他!
他想了想,似乎一切的開始,是從他北上歸來,受傷開始?中蠱,流言,相近,情生。他笑,他怎麼從不知道她是如此隱忍的人?蟄伏三年,隻待雷霆一擊。現在才隻是個開始吧?不知接下來她還有怎樣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