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胡不留再不敢廢話,趕緊跑出去,盞茶功夫,領了七八個老人進來。
見把大老爺氣成這樣,老人們心中惴惴,跪下磕頭,口稱有罪。
“都起來,請坐吧。”魏知縣歪在床上,有氣無力道:“諸位何罪之有?”
“把老父母氣病了……”老人們惴惴道。
“我沒生氣,隻是太累了而已,”魏知縣卻不承認,淡淡道:“請你們來,也不是為了興師問罪,而是開誠布公談一談,本縣到底哪裏做得不周,讓你們如此想念前任知縣?”
“這……”
見老人們囁喏,魏知縣道:“我們就是聊聊天,說說話。把我罵成什麼樣都沒關係,我絕不會怪罪你們。”
“那就鬥膽說了……”老人們才小心翼翼開口道:“其實他們都說,老父母心裏沒有他的子民,隻想著升官發財……”
“……”魏知縣的眼中,閃過熊熊怒火。好容易才強自壓下道:“為什麼這樣說?”
“他們說,別的縣都是先管本縣的百姓,至於外縣災民隻要餓不死就行,隻有咱們富陽縣,是先管那些外縣人。我們這些本縣的百姓,反而成了後娘養的!”老人們越說越生氣,最初的畏懼蕩然無存:“他們說,大老爺這是為了討好上司,目的自然是升官了!”
“……”魏知縣臉色鐵青道:“那‘發財’又是從何而來呢?”
“當然那一萬畝梯田了,”老人們答道:“他們說,縣裏之所以遲遲不肯賣地,是因為不想賣賤了!大老爺為了多賺錢,寧肯讓我們老百姓斷炊!”
“就是,當初不讓民間交易田產,不就是為了避免大戶手裏的糧食,落到我們手裏麼?”
“嗬嗬……”魏知縣心頭升起濃濃的悲哀,對這些愚昧的老人,他都生不起氣來。低聲問道:“他們,到底是誰?”
“他們,”老人們咂咂嘴,小聲道:“就是那些有見識的人了。”
“你們被他們當槍使了。”魏知縣淡淡道:“他們是想逼我就範,把田賤價賣給他們。”
“就算被當槍使,我們也願意。”老人們卻頑固道:“我們隻知道,永豐倉已經空了,我們老百姓要餓肚子了!”
“誰告訴你們永豐倉空了?”魏知縣冷聲道。
“他們……”老人們道:“這種事瞞不住的。”
“那你們知道,現在富陽縣的糧食,都在誰手裏麼?”魏知縣已經過了那股憤怒傷心的勁兒,漸漸冷靜下裏。
“他們……”老人們麵色微變。
“你們知道他們有多少糧食麼?”魏知縣又問道。
老人們搖搖頭,這他們哪知道。
“最少五萬石。”魏知縣淡淡道:“如果你們對這個數字不了然,我可以告訴你們,永豐倉的容量,也就是七千石。”
“啊,這麼多?”老人們不禁暗暗心驚,他們萬萬想不到,災荒快持續倆月了,大戶們家裏,竟藏有七個常平倉的糧食。
“咱們浙江多雨潮濕,故而倉庫裏存糧都不算多,所以這些糧食,不可能是他們之前存下的。”魏知縣又道:“另外誰都知道,春荒隻是暫時的。而且朝廷免了浙江今年一半的稅糧,這樣等到夏收,糧食自然足夠。”
“也就是說,春荒最多還剩兩個月。那麼我要問問諸位,他們弄五萬石糧食存在家裏,是個什麼意思?”魏知縣幽幽道,他謹遵孔子教導,以德報德,以怨報怨,下決心要和那幫大戶開戰。
當然不是用來吃了……老人們心知肚明,這是在囤積居奇!
“他們是打算,等富陽縣糧盡了,好用極低的價錢,收購百姓的田產!”一旁侍立的吳為,此時沉聲道:“也不拘是田產,還有縣城的房產,作坊,鋪麵!隻要是值錢的東西,他們來者不拒!”
“想想吧諸位。”吳為接著道:“你們家裏的茶園,一畝可以賣三十貫錢,卻因為青黃不接,被人家趁機以四石糧食買去,你們願意接受麼!”
老人們齊刷刷搖頭,但其中一個小聲道:“不接受也沒辦法,總不能眼看著家裏人餓死。”
此言一出,眾人都神情黯然,一旦到了那種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哪有拒絕的權力?
“現在諸位知道了,眼下這段時間是糧價最貴,田價最賤的時候。”吳為冷笑道:“我家大老爺不是貪財麼,會選在這個時候賣田?”
眾老人一起搖頭,小胖子說的對,大老爺這時候賣田,肯定不是為了賺錢。
“大老爺是為了保護你們的家業,才禁止民間田產交易,才拿官田來賣!”吳為憤怒道:“你們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