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震驚的還是王賢,他本以為紀綱是要在搜檢之事上做文章的,這才無論如何都要嚴加搜檢,不讓紀綱有把柄抓。按說在自己堅持嚴搜的前提下,紀綱應該知道他已經沒有可乘之機了,這時候把自己逐出考場,事後再狠狠參上一本,絕對是個不錯的結果了。
可紀綱竟突然槍頭一轉保住了自己,實在不知這廝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反正絕對不會為自己好是一定的,那麼就是不滿足於把自己逐出貢院,還有更高的追求?難道還想把自己一棒子打死?如果有機會,他相信紀都督肯定一百個願意。
王賢在那裏思緒蹁躚,那邊梁主考也已經就坡下驢,哼一聲道:“既然紀大人開口,本官不能不給你個麵子……”
“還不快謝過主考大人?”紀綱瞪一眼王賢道。
“多謝主考。”王賢頭一次感覺腦子不夠使的,不過他知道這下還是自己繼續搜檢,而且不用妥協。隻好見好就收,先敷衍道謝道:“多謝總監大人。”
“唉,還有你這樣的頑固之輩。”梁潛冷眼看看王賢,拂袖道:“事後本官會如實稟報皇上的。”
“下官悉聽尊便。”王賢恢複了淡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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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最後在王賢的固執己見下,依然采取了全身搜檢,不過為了照顧主考大人的麵子,搜檢的要求還是退了一步,允許舉子自行更衣……也就是再給他們一次銷毀罪證的機會。
舉子們見主考、總監都同意搜身了,也徹底沒了咒念,除非他們想要罷考,否則隻能乖乖寬衣解帶接受檢查。但要是罷考的話,事情就徹底鬧大了,雖然最後肯定會法不責眾,但殺雞儆猴也是難免的。不然考生遇到點不快就罷考,朝廷肯定不會任由這股風氣蔓延開的。
誰也不想當那個被宰的猴子,再說又不是當眾光腚,而是在議察廳中寬衣,總還有個遮掩,難堪一下就過去了,是以最終也沒有鬧將起來。又眼看著天色不早,隻好暫且壓下怒氣,先進貢院再說。當然這事兒不能就這麼算完,會試之後他們肯定要大鬧一場,不讓那姓王的搜檢官吃不了兜著走絕不罷休!
搜檢終於按王賢的意思進行下去,所有舉子都被請進議察廳脫光光了檢查,而那些負責搜檢的官兵因為兩次法外開恩,已經少了很多撈油水的機會,這下要不是再擦亮眼睛,就徹底失去發財的可能了。是以他們搜查的極其細致,甚至超出了王賢製定的規章要求,別說,還真讓他們時不時就查出幾個夾帶作弊的舉子。所謂再一再二不再三,王賢已經兩次給他們機會了,他們卻還執迷不悟,自然也不會再通融。直接叉出貢院了事。
看著搜檢終於步入正軌,眾舉子縱然滿心不甘,也隻好依次入議察廳寬衣解帶,王賢終於鬆了口氣,但他的心神很快就被那個擔憂所占據……紀綱非要把自己留在貢院中,留在搜檢處幹什麼?這個問題得不到解答,就遠不到警報解除的時刻。
不知不覺到了午飯時間,搜檢暫停,舉子們紛紛從考箱中取出茶水、點心、肉脯之類的吃食果腹,貢院的官差和兵丁自然有夥房送飯食,而像王賢這樣的高官,自然可以到至公堂吃宴席,但他沒有去湊熱鬧,而是在龍門內和兵丁們吃一樣的飯食……
王賢正坐在台階上沉思間,便見冒著騰騰熱氣的一口大海碗送到麵前。
王賢一邊伸手去接,一邊抬頭,發現是自己的副手熊概,不禁有些意外道:“元節沒去至公堂吃飯?”
“搜檢官大人在這裏和士兵同甘共苦,下官這個副手隻好奉陪了。”熊概苦笑道。
“我也不是要跟他們同甘共苦,我是在想事兒,”王賢坦誠笑道:“你不用陪著。”
“蘿卜粉絲燉肉,白米飯管夠,這飯食其實很好很好的。”熊概有些感慨的笑道:“其實下官出身貧寒,中舉之前一年吃不上兩回肉,衣裳是補丁摞補丁。那時就想著能中個舉人,能天天吃上肉。”
王賢知道他所言非虛,讀書是個花大錢的營生,三代才出一個讀書人一點不假,許多原本家資殷實的人家,往往就是因為一供讀書十幾年,變得赤貧的。
“所以我很感謝科舉,”熊禦史動情道:“沒有科舉,我這樣的窮娃子,是不可能有今天的。”說著他定定看向王賢道:“但就像大人所言,這些年來我大明的科舉已經被權貴把持,奸邪當道。若是再不整治,恐怕像我這樣貧寒出身的士子,恐怕再無出頭之日了。”頓一下,他生出一種一吐心聲的痛快道:“所以大人今天的舉動,下官是打心眼裏支持的!”他算是江西幫的人,在主考大人和王賢發生衝突的前提下,能說出這種話來,已經是極大的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