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桓生月仍然記得,雷玉奉把東裏月骨灰撒向薰衣草花叢的表情。
他看到雷玉奉臉上的痛苦——和眼中最後的絕望感傷。
他聽到雷玉奉口中輕柔地低吟,“裏月,你看啊,你的腳下是無邊無際的薰衣草,你可以在這裏好好地生活,再也沒有人可以打擾你的安寧,我會陪著你,永遠陪著你。”
桓生月不禁歎息,雷玉奉,你究竟是不是瘋子?你究竟是有心……還是沒有心……
他曾經是和雷玉奉一起在煉獄島接受訓練的學生,那麼殘忍變態的訓練,不管雷玉奉看到的對手有多強大,他自己受了多重的傷。
他都不曾絕望。
但是,東裏月一死。
雷玉奉的世界就傾塌了,片刻化為虛無。
雷玉奉是一個思想極端的人,活在沒有希望的世界,他要麼會自殺,要麼會為了解除痛苦去殺別人。
東裏月死了,這個世界上他不再有任何的牽掛。
法律、道德、人性,都將無法束縛他。
但是出乎意料,東裏月死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雷玉奉的表現都很正常。
除了,很少笑之外。
他有問過,“玉奉,你……在這裏呆多久?”
“永遠。”雷玉奉整理著東裏月生前住過的房間,一絲不苟的打理著。
“永遠……陪著裏月?”他問的小心翼翼。
“永遠陪著她,不離不棄……她已經不要我了。”雷玉奉的動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黯然的光。
雷玉奉很正常,他也就安心了。
波文是東裏月臨走之前托付給他的,他要離開普羅旺斯了,帶著波文一起走。
走的時候,波文沒有拒絕。
波文跑到那篇薰衣草前,一坐就是一天,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麼,布滿疤痕的臉上全是笑意……
再後來,他和許願走失了。
波文不知所蹤,仿佛是隱藏了起來,又或是去追尋東裏月的腳步。
隻剩他一個人,回到曾經的烏木小鎮,那個鎮子偏遠安靜,挨著中國的邊境。
那一排矮房中,曾有一個房子,是東裏月住過的。
在某個紙箱裏,還塵封著滿滿一紙箱的千紙鶴。
他曾經想要燒了這些,可是還沒點著火就已經舍不得……
*
在後來,隔著遙遙萬裏,他和雷玉奉一直保持著聯係。
每一個月都會打一通電話互相問好,從雷玉奉的語氣上看他似乎精神很好。
直到有一天,雷玉奉沒有如往常那樣打電話,他才隱隱覺得不安起來。
離開小鎮,坐著飛機回到普羅旺斯的那套小公寓內。
他敲了很久的門,都沒有一點回應。
等他破門而入,才發現雷玉奉已經死了,他就睡在東裏月經常睡的小床上,蜷縮著身體,一臉的安靜。
雷玉奉的屍體沒有腐爛,而是被完全風幹。
他沉默了許久,然後安排著雷玉奉的屍體。
最終,如同東裏月一樣。
雷玉奉的屍體也化作一灘灰白的粉末,隨風散落在那片薰衣草叢。
而他,望著這片開了30年的薰衣草叢,在滿是香味的微風中含笑搖頭。
他說:“裏月,他沒有騙你,他真的在陪著你,一直陪著你……,也會永遠的陪著你……”
他邁動著僵硬的步伐,想要觸及這片薰衣草。
到這時,他才發現。
他老了,他已經老了。
30年過去了,他真的變老了。而雷玉奉,是安靜的老死的……
原來這一切,都已經是多年後。
而再過多年後,還有誰能知道眼前的這片薰衣草中,隱藏著一段絕望纏綿的愛情?
或者它根本稱不上是愛情,隻是一種原野的情感,在被燃燒、被瘋狂、被扭曲之後拚錯成的虐戀……
有人說,往事如風。
以後的以後,再也沒有人會知道東裏月、雷玉奉這兩個名字。
宛若一陣風,凜冽地,野蠻地刮過,卻什麼都無法留下。
往事如風,散盡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