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琅嬛的生活很安穩,最麻煩的也不過是輪值時捕捉到邪祟出沒的痕跡,然後需要想辦法清理掉,這些對十一琅嬛訓練有序的修士來說並沒有什麼難度,探路隊每天除了跟隨出行,就是聽各種茶餘飯後的閑談,過得比當初在七裏城的時候還要空閑些。
這樣的環境下,重錦那根一直緊繃的神經都鬆弛了很多,他很少再想起牢穀和九七那些事,反而經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沒來由的想到在七裏城和嶽霓樓同處一室的那個晚上。
想到那個人坐在長桌前布陣畫符,那麼冷硬的一雙手執筆的動作看起來卻又輕又柔,遊刃有餘,絲毫不費力。
重錦形容不出那是什麼感覺,但連續幾次後卻鬼神差的找寬老板要了一副筆墨,當時寬老板驚得吃飯的筷子都差點掉了,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不過最後還是借他了,重錦帶著東西回到苓風軒,從住進來後就沒多看一眼的書架上找了本書,隨手翻開一頁,又在桌上鋪開紙,沾了墨,中邪似的臨摹了起來。
執筆不似拿刀,軟軟的筆尖沾上墨水後,很不好控製,他掌握不好力道,一麵紙勉強隻能寫一個字,巨大且醜,落筆後的軌跡跟他落筆前計算好的完全不一致,他定定的盯著寫出來除了他自己沒人能認出來的“嶽”字,愣愣的出神良久,然後蹙著眉將紙揉成團,丟到牆角,又重新鋪開一張。
一天下來,他絲毫沒有從中探究出什麼,頂多算是找到了一種打發時間的新方式。
與此同時,這兩天亥殿茶餘飯後也多了兩個能引起他興趣的話題。
一是,五天前南淵令主徹底清掃了七裏城內所有妖傀殘骸和妖毒,並遵仙門商議後的決定將其封印,三年內方圓五十裏不得活物靠近;二是,東曜木氏祖堂送來議帖,仙督閔雙月決議在仙督台設小雲宴,屆時各仙門世家將與木氏來使正式會麵交涉,重議毗鄰渡之約。
今天用過飯後,重錦落後一步繼續坐在那裏聽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議論封印七裏城和召開小雲宴的事,一個同隊的人走過來,問能不能跟他對換一下出勤輪值的順序,原因是上次那個徐領隊設置的鐵籠陷阱成功捕到了那頭野獸,他很好奇想去見識見識。
重錦無可無不可,點頭答應了。
空餘出來的一天,他無所事事,其他探路隊成員這個時候或在前院跟著十一琅嬛的人一起習術練功,或聚在一塊閑談賭錢,重錦兩樣都沒興趣,往常這種情況基本是直接回苓風軒,這次出了亥殿卻臨時改變了主意,他站在原地頓了頓,突然調轉了方向,徑直往十一琅嬛大門走去。
十一琅嬛有宵禁,但並不限製白天的行為自由,重錦也不是第一次出門,相反的來南淵這段時間他並不死宅,出去的次數還挺多,隻是每次的目的地都是同一個——青藤苑。
原因無他,他就想看看仙門的人是怎麼研究妖傀的?
隻可惜,青藤苑的規矩與十一琅嬛截然不同,那裏進出都需要專屬的通行玉令或上門拜帖,他想進去那裏難度有點大,每次都隻能在附近遠遠看一眼。
有時候是墨君燁帶著藥童,有時候是仙督台的白衣修士,還有十一琅嬛的人,各形各色的人都會出入那裏,但那裏卻像個銅牆鐵壁一樣,不相幹的外人沒有半點捷徑暗道可以靠近。
重錦因為聽了一耳朵妖傀和木氏的事出了門,可等真的站在青藤苑對麵的街道時,又有點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他長的好,氣質也出眾,停在原地引得路人頻頻注目,但因為表情太冷,生生拉開了距離感,每個人都自發的繞開他,愣是沒有一個敢上前搭訕。
就在重錦沒想出門路,準備原路折返時,突然一個什麼東西冒出來撞上了他的大腿。
他被撞的乍然回過神,低下頭,與一個隻到自己腰高的小屁孩碰了個對眼。
小崽子圓圓的小臉上掛著一對圓圓的大眼睛,小半個身子貼在他腿上,像是被撞懵了,一邊用拿著糖葫蘆的小肉手按著額頭,一邊仰著腦袋看他,睫毛向上張開,顯得眼珠子更圓了,水光潤潤的。
重錦愣了下,以為自己擋了他的路,收回視線的同時往旁邊讓開一步。
但想象中的畫麵並沒有出現,小崽子抱住了他大腿,掛在上麵跟著一起往旁邊挪,還因為力氣不夠,一屁股坐在了他腳背上。
重錦微微皺眉,不輕不重的抬起腳將人顛了顛,居然也沒顛下來,這才不得不開口問:“幹什麼?”
小崽子眨了眨眼睛,也不怕他,聲音悶悶道:“哥哥,我找不著回去的路了。”
重錦被這聲“哥哥”叫的愣了下,抬起頭看向周圍。
來往路人中有不少好奇往這邊打量的,但確實沒有一個是要過來牽走這崽子的,片刻後他重新看回掛在腿上的小東西,沒有要哄意思,語氣也並不熱情,隻回了一句:“我對這裏也不熟。”
小孩認真想了想:“我家在周門,你能幫我問問嗎?”
重錦沒接觸過小孩子,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訴求,有點懵。
半柱香後,發懵的重錦牽著這個半路冒出來的小崽子在城裏轉了兩圈也沒找到被稱為“周門”的地方,為數不多的耐心告罄,他低頭看著一心隻顧著吃的小崽子,一伸手將被他咬的坑坑窪窪,掛滿口水的糖葫蘆抽走,皺眉問他:“你確定沒記錯?”
食物突然被搶,小孩當即蹦跳著要搶回來,但重錦高高舉手過頭頂,他夠不著,隻得委屈巴巴擰著眉,又小聲的重複道:“我是周淼淼,今年八歲半,我家祖上邯山柳州。”
這幾句話念得很熟練,近乎背誦,估計是被家裏人逼著硬記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