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錦點了下頭,他其實沒那麼想。
說出來或許沒人相信,他們這些煉品對木氏和妖傀的仇視,並不比那些搖旗呐喊的仙門正士少,九七他們自然也不會是木氏的槍手。
聽著後半句,重錦隻道:“為什麼?”
九七臉色沉了沉,目光帶著打量的上下掃視著他,視線定定的落在他的脖頸處。
對於他們這些人,脖頸似乎是個敏感位置,總擔心那裏會出現點什麼,自己不想看,也不想被人看,他抬起眸,回看回去,就見九七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重錦這才發現九七的臉色透著一層不自然的青色,像是很長時間沒有休息好,眼眶下一片烏黑,他原本是個精幹端正的麵容,比起之前消瘦了很多,此時透著一種死氣的頹態。
重錦所有有的沒的情緒猛地刹住。
他突然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盯著九七,聲音莫名發緊:“你怎麼了?”
九七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僵住,沒想到他這麼敏銳,但他本來也沒打算隱瞞,停頓了一下,便抬手扯開了衣襟的領口,邊扯邊道:“不要被嚇到。”
重錦眼皮微不可查的跳了下。
下一瞬,他整個身體繃住,仿佛一捧冰川水兜頭而下——
九七的左肩上,大片的青色血管詭異的暴凸起來,爬滿了絲絲縷縷的黑紋,今天在青藤苑處死的每一個人身上都有著這樣的痕跡。
妖化!
唯一不同的是青藤苑裏的出現這種妖化程度的人大都已經喪失了意識知覺,成為半死亡狀態的傀儡,而九七還保持清醒的神誌。
重錦站在原地,陷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空茫怔愣之中。
他愣愣的看著九七身上醜陋的黑紋,如果在今天之前,他或許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但現在他一下子就懂了,九七這一身妖傀才有的痕跡仿佛在無形的印證著他之前那些蠢蠢欲動的猜想。
重錦眨了下眼睛,理智告訴他現在也該離開,不要說話不要問,但實際上他已經聽到了自己的聲音,一種情緒蒸騰著,頂著他開口。
“什麼時候的事?”
九七扯了扯嘴角,他不像是第一天發現自己的情況,聲音裏仿佛壓著各種情緒,讓他的表情看起來甚至有幾分坦然,道:“半個月前,妖化已經越來越明顯,應該沒多久可以活了。”
他才二十幾歲,但說起死,卻極為平常。
重錦握緊刀柄,指節用力到泛白,靜了好一會兒,目光又掃向了隱藏在暗處一直沒有現身的另外幾個人,九七視線跟過去,像是看懂了他的意思,道:“大家都一樣,有的好點,有的更嚴重,但都出現了問題。”
他嗓音發幹,下意識的滾動了下喉結,道:“最開始我們發現有人出現症狀的時候,都以為隻是受傷了,或是中了毒了,可慢慢就發現不對勁了,直到我們隊裏有個人突然的變成了妖傀。”
重錦一點點接收他話裏的信息,有些聽懂了,有些還在聽。
九七又道:“零二,你能聽到一種聲音麼?”
重錦瞳眸猛地收縮。
“我們很多人都慢慢聽到了,”九七深深的道:“而且越來越強烈。”
重錦腦子裏一片雜音。
不遠處青藤苑裏的巡邏聲,後院井樓一層裏的嘶叫聲,還有墨君燁關於妖毒的那一番言論交雜著充斥了他的耳膜,襲擊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這一刻,沒有人能比他更能理解墨君燁口中的“喚醒”是什麼意思。
明明當初牢穀覆滅的時候,他們離開的時候,身上都沒有任何妖化的趨勢,明明煉化他們的人也斷言——他們是失敗的煉品,就連上次在七裏城遇見,九七身上也依舊好好的。
可現在卻有了。
這就是所謂的“喚醒”。
重錦的嘴唇動了動,臉上的血色退的一幹二淨。
九七收回視線,餘光掃到自己的胸口,隻一眼,他就側頭偏開了,像是被惡寒的不忍直視,聲音逐漸不複了先前的平穩,自顧自的幹澀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跟那聲音有關,我想不通為什麼時隔兩年會突然這樣。”
他慢慢攏上衣襟,最後語氣中甚至帶上了淒慘的自嘲,道:“我一直以為,我們跟那些妖傀是不一樣的。”
重錦聽到自己腦子裏有一根神經崩斷的聲音,心髒跟著沉入深淵。
深淵下的巨浪將他打翻吞沒,連爬都爬不出來。
那一天他在陰雨到來的夜晚做的夢卻忽然清晰起來。
夢裏隻有大雨,和他自己,有人短暫停留,時間到了就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