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那聲哨響,重錦的腦袋忽然微微一痛,那種刺激又出現在他的腦海裏,較之上次的震動要輕微一些,但這次他很清楚的確定,這哨音就是所有締結的源頭。
他看著葉虞,葉虞吹響一聲後就暫時停了下來,伸出另一隻手,那隻手手心裏握著從起鳶塔裏帶出來的那枚吊牌,看了一會兒後,緩緩的遞向重錦。
重錦從葉虞留戀的眼神中大約能猜到那應該是屬於木星川的遺物,但沒懂她為什麼要遞給自己,直到看清吊牌的全貌時,不由得愣住。
第一眼的時候,重錦幾乎以為是自己掛在脖子裏的貼身木牌掉了,下意識的伸手往領口摸去,隔著一層衣領,那個方形的小東西硌到了他的手,他才反應過來這是另一塊與他的相似度極高的木牌。
他從葉虞手中接過來,看到木牌上一模一樣的雕紋。
重錦的木牌反麵刻著“錦”字,而這塊上麵刻著一個“川”字,他遇事不善多想,但這種仿佛代表了某種不言而喻的寓意的標記還是讓他不得不多想。
——他和木星川之間可能存在著某種聯係。
重錦微微睜大了眼,神情茫然,可能是牢穀的日子實在毫無指望,他從來沒有想過探究自己的來處。
無論他是誰,從哪裏來,在牢穀之外的地方有沒有親朋都不重要,一方麵是不記得,另一方麵是沒有意義。
他在牢穀裏不知春秋歲月的過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比誰都知道思考和追憶是最致命的。
就像九七他們記得曾經在牢穀外麵擁有過的生活,就會越發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畜生,空閑的時候忍不住的幻想,把每一天的痛苦無限期的拉長,反複的自我淩遲。
重錦覺得他不知道自己的來處,也挺好的。
眼睛一睜一閉,一天就過去了,沒有可以追溯的童年,沒有可以追憶的家人,他像是一朵沒著沒落的雲,隨便去到哪裏,隨便飄向何方。
所以即使離開了煉傀台,他也從未想過去追溯自己的出身。
他覺得自己跟別人活得不一樣的地方也在這裏,每個人的生活都有歸屬,他沒有,他跟這個世間唯一的聯係扣在兩年前嶽霓樓喚他的那聲“小錦”上。
是陰差陽錯也好,是信口一說也罷。
一個類似名字的稱呼,從那一天開始取代了充滿血腥氣的編號零二一一。
他給自己添了個姓氏,加入探路隊,學著正常人那樣的生活,融入這個格格不入的塵世間。
兩年間見過無數的人,但印象深刻還是第一眼看見的嶽霓樓,再多就沒有了。
可是現在,他突然意識到嶽霓樓的那聲“小錦”可能並不是信口而來。
嶽霓樓當時就注意到了他的那枚木牌,並且聯想到了木星川的這枚,後麵所有與他的接觸和相處種種可能都是基於此。
重錦垂了下眸,他好像知道了一個真相卻不知道自己該作何感想。
他看著葉虞,表情中的困頓迷惑更大於震驚啞然,就見葉虞怔怔的看著她,那種深意悠遠的目光又出現在她眼中。
重錦想起嶽霓樓曾經在某些不經意的時候也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當時他不懂,現在卻忽然明白了,他們都在透過他看另外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
意識到這一點,重錦心口狠狠的被堵了一下。
“星川跟我講過你。”葉虞道。
重錦:“........”
他還沒開口,葉虞目光遊離的像是陷入過去的回憶裏,聲音沙啞的可怕:“星川........死了之後我想辦法找過你,我沒想到.......是他先找到。”
天邊是聚來散去的流雲,變幻著各種形狀,她仰著頭,臉上所有的表情一點點沉寂下來,最後像個呆滯的木偶一樣立在那裏,寂靜的四周可以聽到院子外來來回回的腳步聲。
“木錦。”隔了好一會兒,葉虞忽然叫了他一聲,道:“你該離嶽霓樓遠一點。”
重錦對這聲稱謂感到猝不及防,同時更猝不及防的是看到葉虞此時的變化。
葉虞那雙烏黑的眼瞳緩緩掃過天空,看向四周的房屋建設,最後看向他時,裏麵那種一直以來的深深的寂寞一點點被吞噬了,整個眼瞳開始變的霧沉沉的,臉上的表情像是被定住了,然後一點點的被熨平,展成一個不喜不怒,不傷不悲的麵皮。
這樣的臉,重錦見過無數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