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錦有十幾個時辰沒有睡覺了。
如果從葉虞出事開始算起，那時間大概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天，現在應該是午夜。
他沒有回答墨君燁兩個問題中的任何一個，也沒有吐露出任何信息，半個時辰的時限很快過去，外麵那些人喪失了一切耐心，在姚掌司帶領下把他帶走，丟進了井樓危險等級最高的四樓最深處。
陰冷，潮暗。
井樓裏的審訊道具一應俱全，仙門嚴刑拷打的方式不比木氏煉妖的手段差，即使沒有造成血肉橫飛的場麵，那一陣接著一陣的刮骨鞭掃過，身體裏像是千百隻劇毒的螞蟻同時啃食的感覺足以摧殘人最薄弱的神經。
痛。
跟記憶中不遑多讓的痛。
仙督台派人接管了青藤苑的防衛，值守的弟子大約沒見過他這麼硬的骨頭，新一輪刑訊進行了四個時辰，終於先敗下陣來，他們不敢把人打死，隻好暫停又去仙督台回複去了。
樓道裏漆黑一片，腳步聲來來回回，顯得異常詭森。
重錦閉著眼睛，所有的意識都在無邊無際的疼痛裏變的緩慢遲鈍，他腦子裏一片混沌，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意識似乎已經脫離了身體，隱沒進渾濁的黑暗裏。
那裏沒有光。
他落入了一片泥潭，泥潭裏有暴戾，有憤怒，有不甘。
以前他的靈魂曾在裏麵掙紮，但現在泥潭已經沒頂，幾乎要將他徹底掩埋。
最後他聽著外圍守衛換防的動靜，艱難的用腳邊的碎石子在地上劃了一道刻痕，那裏還有之前劃下的兩道。
外圍的守衛每六個時辰換一次班。
從不凰城到邯山需要時間，處理邯山的暴亂突襲也需要時間。
重錦調整了個姿勢，後背靠著牆壁，仰著頭，盡量放緩呼吸，讓自己能堅持的更久一點，但身體還是本能的顫抖，額頭沁出細密的冷汗，身上的每一處皮膚在電流刺激下不自控的抽搐。
人從來都是由奢入儉難，隻過了短短兩年不到的正常人的飲食起居，重新回到這種環境裏，他的體能和承受力都明顯的直線下降，身上的疼痛把每一秒都拉長了，像一輩子那麼長。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昏昏沉沉中，忽然聽到一陣如雷貫耳的鍾響，他在黑暗中猛地睜開眼睛。
一聲。
兩聲。
三聲.......
“起鳶鍾！”
“起鳶鍾響了三聲！”
外麵同時響起雀躍的叫聲，這聲尖叫像驚雷一樣讓他一個激靈，猛地清醒過來，井樓四周的氣氛陡然發生了變化。
無數的腳步聲咚咚的響起，像是踩在重錦此時脆弱又敏感的神經上，他胸口咚咚跳了幾下。
起鳶鍾響了，響了三聲——
這意味著是邯山得救了，那嶽霓樓是不是要回來了.........
又一道興奮的聲音隔著樓道傳了進來，餘晟聲音發顫，道：“墨穀主，宗主......宗主發了傳訊箭回來。”
重錦呼吸停滯了一瞬，最後一絲顧慮徹底消失了，他肩膀不自覺的下垂鬆弛，聽外麵墨君燁急切道：“傳訊箭？他什麼時候知道用傳訊箭了？寫了什麼？！”
“危險已除、歸中。”餘晟一句一頓，像是對著什麼東西念道。
“那就好，那就好.......”墨君燁聲音激動的有點抖：“他竟然.......竟然真的做到了，傷亡如何？已經啟程了嗎？你馬上回訊，這邊的事情太大了，我們得盡早通知他——”
“墨穀主。”餘晟的聲音突然壓下去，他低聲道：“我剛剛接到仙督台的指令，十一琅嬛全體被禁足，不允許我們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聯係宗主，通知他這邊的事。”
“為什麼？”
“......或許是葉教習和重錦的原因。”
刹那間，重錦忽然記起了墨君燁的話——所有的罪名，最後都會扣到嶽霓樓頭上。
他是假冒身份、來曆不明的疑凶。
葉虞是毒害了整個青藤苑的木氏奸細。
而他和葉虞 ，都是和嶽霓樓有直接關聯的人。
重錦仍然不算清醒，但那一刻，疼的麻木大腦卻轉的飛快，他緩緩支撐起上半身，靠著牆壁掙紮著站了起來，動作間鎖鏈發出聲響，成功引起了門口守衛的注意。
重錦目光冷靜，咳嗽了幾聲，嗓音嘶啞：“......你們的問題，我現在回答。”
那人愣了愣神，一秒後迅速轉身出去叫人，青藤苑先駐的人大部分都被剛才的起鳶鍾聲吸引到附近，很快姚首領，墨君燁和餘晟一起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