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南人有雲:人而無恒,不能為巫醫。
母親死後,我成了世上最後一名巫女。
平曆十三年,冬天,一株桂花忽然開放。桂香馥鬱雍容,香飄十裏,一時間傳為奇談。我當時正在街口布舍,差點兒被看熱鬧的人撞個“人仰馬翻”。真的,當時我就隱隱約約感到不妙。
可是,無論如何我也想不到,事情後來竟然會那樣發展,一如那株不合時宜的桂花,陰差陽錯下去,無可挽回。
我娘死的時候,我親手脫下她隨身穿的那件內衫,上頭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圖案。
我娘將它說成是傳承的鑰匙,在我看來,那件衣服,以及上頭的內容都是名副其實的詛咒。
她要我將衣衫留好,妥善保管,不要讓人知道,還有,要認真學習上的法術道理,好在緊要關頭自救。
我沒聽。
要不是為了留下一兩樣念想,我早就將它扔進火裏。也許,當初我再冷血一點兒,倒是能為以後省下不少麻煩。隻可惜,我當時將它用牛皮包裹好,藏進了床底下的地磚裏。
我娘她短命,閉眼以前,她大概是將她簡短又痛苦漫長的一生總結成三條箴言要我記住:不要張揚暴露身份替人看病或者謀人性命;
不要愛上一個負心薄情的男人;
不要牽涉權政。
可是事與願違,她死後不過十幾年,我竟然逐一打破了她的所有殷切囑托,還爬到了權力的至高處。
高處不勝寒。
現在,我要死了。我就要閉眼睛了。這一生中那麼多剪影跟天上的雲彩一樣,即將消散在天邊了。你們以為我也要效仿我娘留下隻言片語警示你們?
不不不!
我不會說的,我什麼也不會說的。因為我知道,你們不會在曆史中吸取任何教訓,更何況是別人的曆史。
我曾無數次身處絕望之境,我曾無數次地向天神祈禱,祈求得到一點兒旨意或者幫助,可天神沉默無言。
它似乎決意拋棄我,就像它曾經拋棄我的母親,拋棄她的母親,拋棄曾經在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輝煌繁盛的所有巫醫。
曾經,巫醫一體,統管國家祭祀,用以溝通人神,傳遞三界消息。
後來,帝王強娶了當時的女巫首,玷汙了人神溝通的唯一途徑,妄想以他一姓享千秋萬代。
從那時起,天神拋棄了地上的巫女。
此後巫醫分流成巫、醫、禮、術。王權鼓勵培養醫、禮用以加強王權集中;取術中觀測天象一支用以輔助禮製推行,控製民眾思想,但同時在民間嚴禁一切形式的問卜求卦相麵,更是嚴厲打擊巫術傳播。
我娘死後,我算是最後一名巫女。
我是個失敗的巫女,因為除了以命謀命外,我什麼也沒學會;除了以牙還牙外什麼教訓也沒吸取。
現在想起來,平曆十三年,真是處處都不尋常,比如那年正月忽然開放的桂花。
哎,隻可惜,我當時竟然對危險和預兆,選擇視而不見.........
平曆十三年,為婆婆操持完壽宴以後已經是七月了,從沒離開過水鄉臨川的我,在婚後第五年,頭一次北上去探望我那正戍邊的夫君甄暉。
習慣了臨川的小橋流水的我,實在無法準確概括頭一次見到星垂平野闊的震撼。茫茫草地像是直接鋪到天邊去了,風吹草低,潔白的羊群就像是從天邊走下的雲朵……
牧羊人甩開長長的馬鞭,聽不懂的歌、馬群的嘶鳴還有羊群牛群悠閑的咀嚼青草聲,千般聲響實在唬住了我!
我像是被嚇傻了的孩子。
甄暉騎馬馱著我從一人多高的草中穿行而過,我天真地想到情願就在草地上當個牧羊人。
我們在馬背上的歡笑,不知道驚擾了多少隻睡在草地裏的小獸們的美夢。
也許,後來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我們吵擾到它們所遭受的報應。
那時,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僅短短幾年,我真的不得不在草原過起牧羊的生活。
當然,後來甄暉沒有陪在我身邊,曾向我承諾可以為我“做到一切”的蕭進也不在,站在我身側的,是這片草原的主人納斯罕。
那時我就知道,我的宿命不在草原,我知道,背叛我的人都得得到應有的懲罰,而我失去的,遲早要他們成倍地雙手奉還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