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極宮，東暖閣。檀香嫋嫋，那清心靜氣的香味如漆，和著淡淡的瓜果的香氣，濃中有淡，一層層地刷進暖閣的藻井、窗欄。
馮紓跪在殿裏，膝蓋已隱隱發痛。她悄悄地覷一眼坐在首位上的赫連扇稚，見赫連扇稚閉著眼睛，便小心地挪了挪有些酸麻的腿。
“怎麼，跪疼了？”驀地一聲，赫連扇稚開口問道。
馮紓一驚，猛地抬起頭，卻見赫連扇稚依舊閉著眼，不緊不慢地撥動著手裏的佛珠。她趕緊低下頭：“奴才不疼。”
赫連扇稚便道：“那便接著跪著罷。”
“噠——”
“噠——”
“噠——”
一聲又一聲，佛珠似乎永遠也數不完。
馮紓的頭漸漸低了下去，青石板上逐漸泛起的一陣陣的寒涼，如同靈活的小蛇在膝蓋邊遊走，她，不行了。
“你可識字？”赫連扇稚突然問道。
馮紓驟然清醒，連忙回道：“回可孫的話，奴才識字。”
“是嗎？”赫連扇稚的手腕一轉，一把將佛珠收在手裏，慢慢睜開了眼睛，“飲綠。”
飲綠從赫連扇稚的身後走了出來，將手裏的一本書遞給馮紓。馮紓不明所以，卻也雙手接了過來。
赫連扇稚道：“你給我念一段。”
“是。”馮紓喏喏地應了一聲，翻開書，開始念了起來，“……園中有榆，其上有蟬，蟬方奮翼悲鳴，欲飲清露，不知螳螂之在後，曲其頸，欲……欲……”她停了下來，抿緊了唇，不敢言語。
赫連扇稚看她一眼，淡聲道：“欲攫而食之也。”
得了赫連扇稚的提醒，馮紓趕緊接著念了下去：“欲攫而食之也；螳螂方欲食蟬，而不知黃雀在後，舉其頸，欲啄而食之也；黃雀方欲食螳螂，不知童挾彈丸在下，迎而欲彈之；童子方欲彈黃雀，不知前有深坑，後有窟也。……”
“好了。”赫連扇稚擺了擺手，微微一笑，“嗓子不錯。”她往前傾了傾身子，仔細打量了馮紓一番，“長得也好看。不錯，飲綠，去同司計司說一聲兒，這個丫頭，我要了。”
飲綠瞥了馮紓一眼，應了下來，“奴婢這就吩咐人去說一聲，主子放心。”
馮紓趕緊叩頭道：“謝可孫恩典。”
赫連扇稚點了點頭，重新坐回了椅子裏，“你今年幾歲了？”
“四歲。”
“四歲？識得這麼多的字，倒也著實不易。”赫連扇稚輕笑一聲，眼眸裏帶上了一絲笑意，“是個聰明的孩子。你以後就負責每日給我念書聽吧。”她伸出水蔥般的手指，指了指一旁的飲綠，“若是遇到不會的字，便來問她。”
馮紓磕了個頭，回道：“奴才明白。”
“明白就好，那就下去罷。”赫連扇稚揮一揮手，讓馮紓退了下去。
飲綠見馮紓走了出去，才開口問道：“公主為何讓奴婢教她識字？”
“你看見了嗎？”赫連扇稚斜依在軟枕上，歪著頭，嘴角暈染開一抹絢爛的笑，如同三月開得碧桃花，絢爛到了極致，“她的眼睛。”她看著飲綠，笑靨如花，“她的眼睛裏，不僅僅隻有害怕，還有不甘和憤恨。也是，屠父殺母，誰能忘記這份恨呢？這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恨，一輩子，也不會淡忘。”
飲綠心中一驚：“公主……”
“我要好生栽培她，讓她擁有能夠得到她所期望的力量的能力。”赫連扇稚臉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如同水波的紋路，輕輕蕩開漣漪，而後又悄然無聲，“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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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