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優娜,優娜。」
感覺到有人搖晃著她的肩膀,優娜睜開眼睛,發現提達正注視著她。提達後方是陌生的天花板。
「呼,嚇死了我。完全沒有反應,我還以為你死掉了。」
「死掉的是誰啊籲」
話說出口的瞬間,頭顱深處一陣刺痛,優娜不由得伸手按住額頭。
「你沒事吧?也可能是撞到頭了。」
令優娜驚訝的是,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她已經完全記不得。隻剩下模糊的印象——提達似乎遇上了很危險的事,為了救他——
「我覺得,我好像隻是大哭了一場。」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搞不懂。」提達說,在優娜身旁躺下。「隻是全身都在痛。」
「我們發現了布條對吧?想說一定有村莊之類的地方,在森林裏尋找。」
「嗯。想要走進盧切拉的雕像俯瞰的森林——但是發生了什麼事,我想不起來了。」
「——嗯。」
循著記憶回想,感覺到一片朦朧的哀傷。
「我好像跑了起來?好像在追逐什麼東西——」
想到也許還會感覺到頭痛,優娜小心翼翼地起身。
「不要多想比較好。我有這種感覺。」
「這很難耶。就是會去想啊。」
「一定是因為躺在這種昏暗的地方。我們到外麵去吧。」
「呃,這裏是——」
優娜環顧房間內部。有種討厭的氣味。惡臭的來源恐怕就是這房間本身——或是此處空氣的氣味吧。那甚至令優娜感到想吐。緩緩站起身之後,優娜這才第一次發現到身上穿著衣物。是一件淺綠色的長袍,下擺與袖口繡著幾何圖樣般的紋路。
離開石砌的小房間後,是一連串漫長且構造複雜的走道,牆麵同樣為石砌。
走道旁不時可發現與兩人醒來的房間幾乎相同的小房間。感覺不到其他人的氣息。房間內基本上都空無一物。有時可發現某些物體,但早已腐朽到完全無法判別那原本是什麼。惡臭仍舊如影隨形。優娜忍耐著惡心感,穿梭在走道上。
優娜並不知道往哪邊走會遇到什麼。但在這兩年內優娜已經學到了,置身於陌生的場所,這類賭一把的勇氣是不可或缺的。
「這到底是什麼味道啊。感覺不太舒服。」
「有種很古老的感覺。還有,有一點點——你別生氣喔。第一次走進寺院時,印象中有聞到這種味道。」
「你是說比塞德的寺院?我一直在那邊生活耶。」
「所以我才叫你別生氣啊。優娜聞起來一直都很香。寺院的味道也很快就習慣了。」
但是,沒過多久後優娜明白提達的直覺並非完全錯誤。那是在迷宮般的走道上走了一段時間後察覺的。
「這裏很像試煉的回廊。比塞德寺院深處的——前往祈禱者的房間時,一定會經過的回廊。」
「啊,你是說那裏。原來如此!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什麼?優娜覺得,要直接下結論還太早。
一旦把此處當成試煉的回廊,優娜的腳步便隨之輕快起來。不過也隻是相似而已,並非完全相同。這個迷宮的規模較大。有時發現雷同的景象,但拐過轉角卻又與預想中不符。再說,應該根本沒有轉角才對。
「好像大上很多?」
提達問道。
「嗯。啊,對了。如果把多的通道和房間埋起來——」
就會變得和比塞德一樣嗎?感覺好像也不會。
「真受不了!」
「怎麼啦?」
「到底是怎麼回事,根本搞不懂!」
況且,就算得知了想要知道的事,也不曉得事態會不會好轉。
「不可以太貪心啦,優娜。」
那自以為了解的語氣令優娜感到一瞬間的不快。這時,提達牽起了優娜的手。
「我想,壞事應該不會再發生了。」
「為什麼?」
「住在這裏的人,救了我們對吧?如果想要殺了我們,或是捉弄我們,應該不會幫助我們才對。」
兩人牽著彼此的手,推開了回廊最深處——又或者是入口處——的大門。推開大門後兩人發現,大門矗立在一道長階梯的頂端。階梯下方是一個圓形的寬敞空間。
「形狀和比塞德寺院一樣。」
優娜喃喃自語。
「但是,那不是大召喚士的雕像。」
牆壁旁排列著大小不一的石像。優娜的直覺告訴她,在這裏生活的人們都已經死去了。不由得更加握緊了與提達彼此交握的手。
「優娜——那邊那個,應該就是盧切拉妹妹的雕像吧。不知道為什麼,有種悲傷的感覺。」
「嗯,很悲傷。不過,為什麼會有悲傷的感覺呢?」
「大家都死了。這裏——隻剩下悲傷的過去。」
「嗯。但是,為什麼我們會知道這件事呢?」
「一定是有人希望我們能知道。我想應該就是救了我們的人吧。」
「我們能為那個人做些什麼嗎?」
「不知道耶。」
「我們先去找出那個人吧。」
「說得也是。畢竟優娜的個性就是這樣。」
「就因為這種理由?」
優娜開玩笑地說著,瞪向提達。
「對我來說,這就是最大也最重要的理由。」
兩人開始調查這個「看似比塞德寺院的場所」。惡心的感覺不知何時消失了。
兩人首先著手調查排列在圓形大廳牆邊的石像。所有的石像都設置在底座上,幸運的是,底座上刻著名字般的銘文。
提達眼尖地發現了島上四處可發現的老人雕像。
頭戴帽子,背著一個大布袋,手中拿著拐杖。拐杖的握柄刻著鳥的嘴喙與獸尾。
「原來不是大赤屋。」
提達一麵笑,一麵念出了底座上的文字。「旅行者之神,安利。於陸於海,指引我等方向。接下來,看看這個。」——提達得意地說著,為優娜介紹剛才他刻意擋在背後的石像。
那是一尊少女的石像。半裸的身體穿戴著沉重的防具,手持細長的劍。
「戰神盧切拉,請賜予我等戰鬥的智與勇。請以雙翼守護我等。」
原來那個女生是戰神啊——提達說道。山丘上的盧切拉就是為了守護這個場所而祈求。在提達的催促之下,優娜一麵走一麵觀察周圍的眾神雕像。
“豐穰之神庫施,請賜予我等食物與家族。”
“異界的守護神瓜魯德,請賜予我等安息與爆炸。”
“職技之神阿爾布,請掌管我等的睿智。”
“秩序之神瓦爾姆,請賜予我等安定。”
“月神卡娜耶拉,請於黑暗中守護我等。”
“複仇之神史羅恩,請消除我等的仇恨。”
“太陽神玫優,請賜予我等光輝。”
「神就是指那個吧?童話,或是傳說中的那個神明。勝利的女神啊請對我展露微笑吧,之類的?」
「好像是這樣喔。」
優娜從未想過此處的居民仍留有祭祀神隻的風俗。優娜所知的祈禱對象,隻有大召喚士像、沉睡在寺院深處的祈禱者。隨場合不同,有時過去的耶朋領導者——老師也會成為祈禱的對象。
「也許在耶朋的教誨傳開之前,人們的信仰就是這些神明吧?」
「對喔。你是說耶朋禁止祭祀這些神?比方說,各位千千萬萬不能說出這些名字喔?」
提達模仿著曾經身為史匹拉的實質統治者——麥加老師的說話方式。
會做這種事的,全史匹拉大概隻有提達一個人吧。而且,那位老師也許真的會這麼說——優娜這麼想著。
「啊,優娜,看看這個。」
順著提達指著的方向看過去,有一麵相當大的浮雕。上頭並非刻著眾神的模樣,而是刻著許多的名字。
「——召喚士護衛官們。」
優娜的心髒猛然一跳。
「上麵寫著召喚士?」
「嗯。那邊——」
優娜循著提達的指示,仔細一看,浮雕上的確寫著召喚士這個名詞。
「瓦爾姆、史羅恩——」提達看著碑文念出的似乎是護衛官們的名字。
「那不就是那些神的名字嗎?」
「啊,真的耶。不過上麵真的是這樣寫的。」
「嗯。」
「我比較在意的是——這裏怎麼會有召喚士?」
「就像這上麵寫的一樣吧?這座島上有召喚士和召喚士的護衛官——啊,護衛官就是護衛嘛!?然後,島上的大家都信仰神明。」
「但是,召喚是耶朋的秘術啊——」
「這一點會不會就是誤會的來源啊?」
提達試探似地說。神情似乎不大自在。
「也許在耶朋的寺院或教誨出現之前,就已經有召喚術了。當然也會有召喚士。優娜,你之前有告訴過我吧?以前貝薇爾和劄納爾坎德之間發生了一場戰爭。當時召喚士就活躍在戰場上了,對吧。該說是活躍還是犧牲,我也不曉得就是了。」
「這件事我沒有想過。我一直認為創造祈禱者是耶朋的秘術——但是我錯了。原來是這樣。感覺好不甘心,明明隻要稍微想一下就能發現,但我連想都沒去想。」
「在史匹拉長大,這也是沒辦法的吧?」提達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同情。「一定是因為戰爭結束後,耶朋寺院獨占了所有的事物吧。也沒有人敢說他們是錯的。」
「就算真有那樣的人——」優娜回想起不服從寺院的阿爾貝德族所受到的對待。
「好可怕。」
「嗯。」
「先出去吧。」
「嗯。」
優娜點了點頭,提達踏著略顯急促的步伐,走向出口——若對照比塞德寺院的構造,那是正麵大門的方向。正要追上他的背影時,優娜突然間注視著地麵。
(這裏曾經有過召喚士。)
既然如此,為了讓召喚士得以成為召喚士,祈禱者理應也在此處。
「優娜?」
「抱歉抱歉。那個,我想去一個地方。但是必須要回頭——」
「去哪?」
「我想找出祈禱者。」
「啊,對喔!既然這裏曾經有召喚士,換句話說也可能有祈禱者羅!這樣優娜又能使用召喚術了。」
「是啊。」
「太棒了!不對——先等一下。如果現在正在戰爭呢?優娜會不會也被卷進戰爭裏?」
「我想應該不會。因為我絕對不會聽他們的。」
「說的也是。然後呢?優娜知道祈禱者在哪裏嗎?」
「如果距離不遠,對方也希望被我召喚的話,就能知道。應該會有感覺。不過目前完全沒有——」
「也就是說,位置有點遠。」
優娜思考著另一個可能性。若祈禱者不願意與召喚士交流,那麼召喚士就無法察覺祈禱者的所在位置。一般大眾大多不知道,召喚的主導權並不在召喚士手中,而是屬於祈禱者。
「嗯。應該不在這附近。」
「所以說——」
「祈禱者的房間。大概比我們醒來的那個房間,還要更往深處走。」
「好,走吧。」
提達開始走在從大廳通往回廊的樓梯上。
「算了,先等等!」
「又怎麼啦?」
「這件事,之後再說吧。先等我們更了解這地方的事情。因為這裏不是耶朋的世界——」
提達正在等待答案。但是,優娜有點難以啟齒。
「召喚一定要和祈禱者心意相通才行。手法有很多種——在耶朋之中隨著祈禱者不同,方法也不一樣——」
提達走近優娜身旁,伸出食指輕觸優娜的嘴唇。
「我知道了啦。會害怕吧?」
「嗯。」
「那就之後再說吧。聽你說要和祈禱者心意相通,我也覺得不太爽。要是祈禱者是男的,我也不太願意。」
提達試著勉強擠出笑容。
優娜看向階梯的頂端,歎了一口氣。優娜從未想像過,召喚居然會令人感到害怕。上次召喚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自己的精神強度也和當時不同了。如果無法承受,也許心靈會被召喚獸啃食殆盡。
優娜已經不想再召喚了。很可怕。但最後恐怕還是非召喚不可吧。
能回到原本世界的可能性,優娜已經察覺了。
提達推開了階梯左側的門。門上刻著幾乎磨損殆盡的「內一號」。若與比塞德寺院對照,這是通往僧侶房間的門。
門內一片昏暗,有一條通往地下的斜坡道。一陣陣濃烈的鐵鏽氣味自前方飄來。進門之後,低沉的震動聲連綿不絕。優娜回想起島上正在運轉的橘色機械。
「這裏是作什麼的啊。」
斜坡走到底是一個大房間。比起上麵的大廳更加寬敞。房間內擺滿了用途不明的無數機械。房間中央有一條長台座,台座旁擺著椅子,機械似乎圍繞著台座與椅子而設置。椅子旁有一張小桌,桌上亂七八糟地堆著各式各樣的工具。而這一切,除了地麵——大概是通道——之外,全都被相當厚的塵埃所覆蓋。
「這裏是用來製造的吧。擺在這裏的機械是用來製造機械的機械吧。」
「應該是——工廠吧。」
工廠、工房——優娜曾經聽海鷗團的神羅提起過。從殘存的機械數量來看,在過去的世界應該到處都有工廠。
「這裏味道有夠重的。差不多看看就離開吧。你看,裏麵還有門。」
提達朝著那扇門跑去,毫不猶豫地推開門。
「裏麵是——哦哦,有好多床耶。上下兩段式的。很寬敞喔。大概可以睡一百個人。不過真夠臭的。」
提達皺著一張臉回到優娜身邊,說著「接下來嘛——」,左顧右盼之後指向別扇門。
「我去去就回!」
「優娜,你來一下。考慮到之後可能遇到的狀況,這裏不能隨便放過。」
「有什麼?」
優娜走到入口處仔細一看,門後是個用途簡單明了的房間——武器庫。
三麵牆設有櫥櫃或武器架,擺著各式各樣的刀劍。走進裏頭,發現還有箭頭或鐵鎚的前端部分似的鐵球、斧頭的金屬部位等等。至於握柄等木製部分似乎早已經腐朽消失了。
「雖然都生鏽了,不過還能用。」
左手拿著細劍,提達一麵說,一麵用右手在櫥櫃上翻找。
「優娜也找個什麼吧。」
「嗯。」
雖然不太願意,但恐怕會派上用場吧。
「有了。」提達拿著一個長方體的石塊。「這個是磨刀石吧。要先把鏽磨掉才行。」
「你有經驗?」
「是沒有啦——應該和廚房的刀子差不多吧?」
「大概吧。」
在這之後,兩人花上大約半小時,整備了能當作武器的道具,裝備在身上。提達選擇了附有護手的雙麵刃細劍,優娜則帶著短劍,金屬刀鍔上附有美麗裝飾的輕盈短劍。刀柄部位上纏著的布條則是從身上穿的長袍下擺割下的。
「嘿!」
提達洋洋得意的高舉起劍。但馬上就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嗎?」
「磨得太起勁,好像一不小心磨過頭了。鐵鏽這種東西,原來不隻是表麵,還會長到刀身裏頭。我以前都不曉得。」
優娜隨口應了一聲,不過其實她也不曉得。感覺一點也不可靠。一直以來武器都是向人購買或是從別人那邊收下的,並非親自準備的道具。
「希望不要遇上任何人就好了。」
「對啊。」
走出武器庫之後,似乎已經沒有該調查的事物了,於是兩人沿著斜坡往上走,回到了大廳。提達說道:「接下來——」。還剩下階梯右手邊的房間。
「出發!」
提達用那遠足般的態度推開了大門。雖然花了點功夫,不過將體重施加在門上,門順從地緩緩打開。
「門上寫著內二號。這裏究竟是~?」
態度顯得更加輕佻了。優娜明白,提達正擔憂著某些事,輕佻的言行舉止則是他的偽裝。
「要看看嗎?大概是餐廳之類的地方吧。有鐵製的大桌子和椅子排在房間裏,另一頭看起來有點像廚房。怎麼樣?要進去好好調查?」
優娜搖了搖頭。優娜明白,提達打算盡可能把前往祈禱者房間一事往後延。雖然他的關心令優娜感激,不過已經夠了。
「我們走吧。」
優娜抬頭看向長階梯的頂端。
「那個,想不想呼吸外麵的空氣?」
提達用全身擋在優娜前方,這麼說著。
優娜使勁地點了點頭。
19
兩人緊靠著彼此,充滿戒心的推開了門,夜晚的溫暖空氣流入室內。
覆蓋在頭頂上方的茂密樹葉的隙縫間,優娜看見滿天的星光。
「這個是——」
提達指著粗如拳頭一般的鋼鐵支柱。
鋼鐵支柱立於鋪滿了地麵的石板上,許多同樣的支柱彼此之間以等距離排列在眼前,距離相當於一個人敞開雙臂的寬度。
在優娜頭頂的遙遠上方,所有支柱彼此之間以細繩連結,上方的茂密樹葉則是攀附細繩生長的藤蔓的葉片。那是在比塞德島從未見過的植物。
「他們就是像這樣把建築物藏起來吧。難怪從上麵往下看,隻看得到一片森林。完全被騙過去了。」
提達的語氣帶著幾許欣喜。不過,優娜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那時候,我們就是想要來這地方對吧?在樹林裏的小路發現布條,逐漸接近這地方。但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然後不知道被誰救了,結果醒來時在這棟建築裏麵。是這樣沒錯吧?」
「嗯。」
提達像是要捉摸對話的走向似地慎重點頭。
「這個景象很特別,看過就不會忘記,但我們一點印象也沒有。也就是說,現場就在前麵。」
「現場?」
「事件現場啊!」
提達一麵說,一麵舉起了細劍。
「走吧。」
提達提高了戒備,向前邁開步伐。跟在他身後,優娜不停地告訴自己:不會有事的。無論那時發生了什麼事,兩人在那之後都受到了保護。比起提防對方的惡意,優娜更希望能相信善意。
緩緩地前進了一段距離後,提達停下了腳步。
「你看——」
壓抑著興奮的語氣。他正指向上方。在葉片的細縫之間,優娜看見山丘的風景。在星光照耀之下,盧切拉雕像浮現在黑暗之中。
「啊——」
優娜立刻就發現了是什麼事物令提達驚訝。
兩個人按捺著興奮的心情爬上通往山丘的坡道。
「那是男生?」
「咦?是女生吧?」
「啊!」
兩個人幾乎同時停下腳步,四目相望。
「盧切拉!」
「嗯!」
沿著坡道往上走,山丘一度從視野中消失。雖然不需多久就能再走到能看見山丘的方向,但兩人害怕如果時間拖太久那人影也許會消失,因此從途中便跑了起來。
優娜一點也不覺得有危險。她認為那人影肯定不會加害於兩人。那人影正翩翩起舞。
山丘已經近在眼前。人影仍舊輕盈舞動。
「是一樣的。」
提達一麵說,一麵輕扯優娜的衣物。與那人影穿著的薄長袍一模一樣。
「是那個人救了我們?」
「應該是喔。優娜,那個是不是異界引渡?」
在提達眼中,似乎所有舞蹈都是異界引渡。
「不是啦。」
如果那是異界引渡,那應該會出現飄遊在四周的幻光。雖然隨著幻光的濃度或周圍的環境,有時候並不顯眼,但就算在這種狀況下,優娜同樣能看見。召喚士的資質中最重要的條件,就是對幻光特別敏感的體質。
「對喔,動作不一樣。」
「那和是不是異界引渡沒有直接關係。每個召喚士的舞蹈都不一樣,也有人不跳舞的。」
「哦?那為什麼要跳舞?」
「為了目送死者離開的人。有些人看不見幻光,不知道重要的人的靈魂有沒有真的被送到異界。所以借由舞蹈,讓異界引渡變成留存在記憶中的儀式。這些事,在史匹拉中也有很多人不曉得。」
優娜說完後,把帶在身上的短劍平放在地麵上。猶豫了一瞬間後,提達也把細劍靜靜地放在地麵。
「打擾人家好像不太好?」
「嗯——」
這時,人影停下了舞蹈,麵向兩人。接著,招了招手。
「既然這樣,就打個招呼吧。」提達的語氣聽起來朝氣十足。但是表情十分嚴肅。「我走前麵。」
沒必要這樣逞英雄吧——雖然優娜這麼想,但她決定順著提達的意思。
「晚安。今晚的星空也很美呢。」
女子開口說道。黑色的短卷發描繪出臉龐的輪廓,巴掌大的臉上一雙大眼睛與酒窩相當醒目。纖瘦的身體包在下擺長至膝蓋處的長袍中,在腰部上方以衣帶係住。頭頂大概與優娜的雙眼同高。從遠方看會以為她是位纖瘦的男孩也是沒辦法的事——優娜在心中對著自己辯解。
「我是提達。」
「我的名字叫優娜。」
女人稍稍點了點頭。
「我叫庫施。」
「啊!」
提達張著嘴停住不動。庫施淺淺一笑。那是個令觀者也不由得一同感到欣喜的微笑。
「豐穰的女神,庫施!?」
「看起來不像對吧?大家都這麼說。」
「那個——」
話還問沒出口,優娜打消了主意。
「對了,名字隻是借來的而已。我並不是真正的女神。這該說是我們的習慣,或者說是規矩吧。要是我死了,就會有另一個人冠上庫施的名字。」
「哦~」
應聲之後,提達闔上了嘴。
「『我們』是指誰呢?」
「我們是神聖貝薇爾市民。」
神聖貝薇爾——優娜知道貝薇爾,但沒聽說過神聖貝薇爾。
「兩位都不曉得嗎?」
優娜與提達點頭。
「意思是指神的貝薇爾嗎?由神明統治的——那個,話說回來,真的有神明嗎?」
想到庫施也許會動怒,優娜不禁心裏一涼,但她隻是笑得露出酒窩。
「統治貝薇爾的是神授權統治的神宮政府。雖然說是神授權,但也隻是自己聲稱的就是了。然後神真的存在,或是不存在——這個問題,其實光是說出口就會出事。」
「啊。」
提達戰戰兢兢地環顧四周。
「沒關係的。會懲罰的人已經都不在了。我也覺得其實神並不存在。不過,一起相信世上的確有神,我們就能把彼此視作同誌。在每個不同的季節或人生的重大日子,大家一起參加同樣的祭典,能讓大家認為彼此是生活在同一個世界的夥伴。以神的名字自稱也是同樣的道理。我們有個儀式叫冠名式。」
話說到這邊,庫施伸手指向天空。
「那一顆看起來特別明亮的星星,叫做什麼名字呢?」
優娜回答「夜之莓」的同時,提達得意洋洋地大喊「水鬥球之星」。
「我們稱之為『安利之眼』。安利是旅行者的守護神。」
庫施說完後笑了。看著她,優娜也跟著露出笑容。
「我們在不同的世界長大,現在卻一同齊聚在此處,各位不覺得這是件很難得的事嗎?」
「嗯。我也這麼覺得。」
「真的!」
「不過,兩位真正想知道的,其實並不是這個吧?」
庫施伸手掩嘴說道。優娜在心中尋找著問題。最想知道的是什麼呢?
「那個——」提達開口了。「這裏是怎樣的地方啊?」
這樣問好像有點怪——優娜想著。庫施也歪過了頭。
「這裏是哪裏呢?」
優娜補充問道。
「啊,是這個意思啊。不好意思,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名稱是戰爭局南方支部。但位置我不能說。」
「戰爭局——南方支部?」
「是的。話說回來,你是召喚士吧?」
優娜默默地點頭。
「而你是護衛官?」
優娜與提達的視線一瞬之間彼此交會。光從字麵上的意義來看,並沒有錯。提達曾經是守護召喚士優娜,並且一同旅行的護衛。
「嗯。召喚士優娜,和護衛官提達。」
提達如此回答。聽了提達的回答,庫施的視線一瞬間挪向一旁。優娜迅速地轉身。有個矮胖的人影站在身後。
「神羅!?」
神羅是優娜在海鷗團的夥伴,是阿爾貝德族的少年。總是戴著舊式的防毒麵具,身穿連身式防護服般的服裝。與他同樣打扮的人影出現在優娜麵前。和神羅的不同之處隻有體格。眼前的人影身高已經算得上成人。
「它不會說話。我也希望它有這種機能就是了。啊,忘了解釋。這是偽裝貝德魯。以前有許多具,但現在隻剩這一具而已了。」
庫施一麵說,一麵對著貝德魯舉起手掌。
「不要緊。不是敵人。回想一下,是剛才搬運的對象。記起來。優娜和提達。沒有排除的必要。」
「你說排除——」
提達說到一半,庫施打斷了他的話,轉向優娜說道:請說出名字。優娜聽從她的指示後,接下來她也對提達提出同樣的要求。
「由於視覺裝置已經失效了,似乎隻能用聽覺裝置來辨認對方的身分。也許壽命差不多快到了,但我不曉得詳細的構造。這些先不管,偽裝貝德魯是為了排除敵人而製造的,要是被視為入侵者,就會遭受攻擊。一旦過上就請報上名字。為了以防萬一,請再說一次。」
「我是優娜。」
「我叫提達。」
兩人再度說出名字後,貝德魯點了點頭,靜靜地沿著坡道離開了。
「那個麵具。」目送著貝德魯離開,優娜問道:「還有服裝,有特別的用意嗎?」
「目的是欺騙旁人。因為貝德魯們全都是那樣的打扮。讓真的和偽裝的無法分別,無論對誰都有好處。」
「我搞不懂耶。真的?偽裝?貝德魯又是什麼啊?」
「貝德魯是指事各種勞動的低等市民,他們之中有一部分人,為了讓自己的生活盡可能更加輕鬆,創造了各式各樣的裝置。其中一項就是偽裝貝德魯。」
「這群人真是厲害。」
提達喃喃說著。
「他們是群非常恐怖的人。因為他們創造出的裝置,成為了戰爭的原因。有需要徹底管理他們。政府使用魔法在貝德魯身體的一部分施加了刻印,又為了防止他們與一般人交流,讓他們隻能使用不同的語言。不過,這條戒律隻是更加助長了貝德魯的氣焰——」
戰爭,她說的就是機械戰爭嗎?政府的魔法又是什麼呢。她口中的貝德魯令優娜聯想到阿爾貝德族。恐怕是不會錯了。優娜身體中流的血,有一半來自於阿爾貝德族。也許阿爾貝德族就源自於庫施的世界。
「貝德魯的刻印是什麼?」
提達全無顧忌地問道。
「眼睛裏麵有漩渦的刻印。為了讓他們無論去哪都無法隱藏身分。」
「那不就是在說——琉克她們嗎?」提達反駁的語氣中帶著慍怒。他察覺到貝德魯就是指阿爾貝德族了。「說人家低等,太過分了吧。」
「那是他們自作自受。」
「也許你已經發現了?」優娜說。「你說的刻印,在我眼睛裏麵也有一點點。因為我的母親是阿爾貝德——不,貝德魯。」
「啊——」
在庫施臉上流露出驚訝時,身體一瞬間綻放光芒。那是幻光的光芒。
「——地方不同,常識也會跟著改變呢。對了,優娜小姐?」
「請說。」
「你的家人中有召喚士嗎?」
「父親是召喚士。名叫布拉斯卡。」
「這樣啊。布拉斯卡先生——」
「你沒聽說過嗎?他是大召喚士耶?」
提達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不好意思。」
如果庫施是其他世界的人,不曉得也沒什麼不可思議。
「庫施——我可以叫你庫施嗎?」
「當然可以。」
「我們的世界是在什麼時候彼此交會?又是什麼時候分離的?」
庫施垂下眼,不再說話。庫施發出微弱的光芒,光芒在一瞬間消逝。
「咦?」
提達吃了一驚。但庫施一動也不動。
優娜一語不發地伸出手,觸碰庫施的手。
庫施全身再度發出光芒。這次光芒不再消褪,幻光滲出了體表。肌膚綻放的微弱光芒逐漸轉強。最後,幻光激烈地噴出。
「召喚——」
優娜喃喃說道。
「在哪裏!?」
不理會化作霧光逐漸消散的庫施,優娜大喊。
「在哪裏!?」
召喚士肯定就在不遠處。
「請和我見麵!我有話想問!我們隻是想回到自己的世界而已。如果知道方法的話請告訴我。拜托!」
雖然庫施已經完全消失了,但幻光並未消散。不但沒有消散,反而更加濃密。優娜和提達就像是被幻光蟲所環繞一股。
「優娜,糟糕了!」
優娜被提達拉入懷中,他用雙臂環抱優娜的背。提達迅速地讓視線掃過四周。
眼前——
整座島正燦然發光。飛舞的幻光四處漂遊。
這座島,是被召喚出來的。整座島都是幻光體。優娜回想起某些線索,好幾次感覺身體不舒服,恐怕是受到濃烈幻光的影響吧。和「辛」的毒氣是同樣的現象。也許是隨時間而逐漸習慣,也許是召喚士做了某些調整吧。
“那麼,現在我要施展一個魔法。很困難的魔法。”
突然間,優娜聽見了聲音。一開始以為是提達在說話,但那似乎是借由環繞著自己的幻光流入內在的聲音。
經由幻光,現在一切都聯係在一起。當然,那名召喚士也與優娜彼此相連。隻要能夠傳達意思。隻要有辦法與他溝通——
對了,那是個男的。優娜曾經見過他。但是他把曾經見麵的事實消除了。
“記憶沒辦法消除,隻能封印。”
那是多麼高難度的技巧呢。優娜想著,那位召喚士肯定擁有自己無法比擬的強大力量。
「優娜,我們快逃吧。」
「要往哪裏逃?」
「哪裏都好!」
提達牽著優娜的手,拔腿跑了起來。優娜毫無抵抗地跟著他跑。就算逃也沒有意義。沒有必要逃走。那是因為召喚士正感到不知所措。也許因為精神上劇烈動搖——無法維持召喚。就隻是這麼單純。趕緊告訴提達吧。
但是,優娜什麼也說不出口。跑在前方的提達的輪廓變得模糊。與周圍的幻光彼此交融。
「停下來!」
吃了一驚,提達停下腳步。
「停下來!」
優娜朝著夜空大叫。抬頭仰望,在飛舞躍動的幻光的遙遠彼端,在夜中的正中央有一顆特別明亮的星星。如果那是夜之莓就好了。如果那是夜之莓,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優娜就可以不知道這些事。
「優娜?」
提達臉上流露出不安。優娜使盡力氣將彼此相係的手扯向自己,緊緊抱住了提達。
「怎麼啦——」
「別說話。閉上眼睛。想著關於我的事。開心的事。什麼都好!」
優娜一度放開提達的身體,要求他蹲下的同時抱住他的頭。提達順從地屈膝蹲下,優娜將他的臉緊緊按向自己的腹部。
「幹嘛啦!很難過耶。」
「加油。」
不能讓他看見他自己的模樣。他還沒有察覺到。
「你在想什麼?說說看?關於我的事,開心的事。」
「——痣。」經過了一陣沉默後,提達用模糊的聲音這麼說。
「嗯。那一定隻有你才知道。」
優娜苦笑著,同時嚐試將自已的意識循著幻光送向召喚士。就像召喚中將命令傳遞給召喚獸一樣的意識操作。
能夠順利成功嗎。上一次召喚,是與「辛」戰鬥的時候了。
影像浮現在腦海中。
奇異的一群人走在森林中前進。那是比塞德的森林。
兩根長棒的前後分別由一位貝德魯扛在肩上。棒上鋪設有木板,板子上頭坐著一位穿著薄衫的女子。透過披在頭上,質料同樣單薄的頭紗,可以看見她的後頸。短發。亮麗的黑色。
是庫施。優娜想著。
一麵戒備一麵走在前頭的,是一位健壯的戰士。半裸的寬廣背部上以皮革配件吊著一把劍。大概是護衛官吧。
突然間庫施轉過頭來。滿臉驚訝。景象就此消失。
下一個浮現的影像,是一個圓形而且不怎麼寬敞的房間。房間中央有一道螺旋階梯。房間四周都開著窗口。影像靠近窗口,看見了外頭的風景。正從高處俯瞰著遠處的海灣。優娜知道這景象。
那是比塞德島的海灣。唯一的差別大概隻在岸邊沒有木橋碼頭。
視線從窗外風景收回到房內。
好幾張毯子整齊地疊在一塊,擺在地麵上。有個挖空木塊製成的食器,裝著經過幹燥的果實或樹果。雖然優娜從未嚐過,但甜味與苦澀卻湧入腦海。
同調相當順利。
突然間胸口感到一陣痛楚。感覺到憎恨,也感覺到翻湧不止的愛。這些感情彼此混合,簡直像是情念的風暴般。
腳踢飛了食器,內容物散落一地。
(住手。)
男人的聲音湧入腦海。年老而嘶啞的聲音。
(你在哪裏?)
(要見麵也是可以,不過有條件。有件事想拜托你。)
(那件事我能辦得到?)
(並非不可能。但是,那位少年應該能更順利地達成吧。)
(我會和他商量。不過,先告訴我內容。)
經過一陣空白,嘶啞的聲音回答。
(我想請你,殺了某個女孩。)
20
入夜之後,布萊亞繞了比塞德島一圈。走過滿布岩石崎嶇難行的海岸線,平常不會有人進入的洞窟或森林深處也都巡了一次。
但是,他並沒找到露露聲稱親眼見到的,耶朋僧侶化身的怪物。
(有點棘手——)
盡管那怪物原本是人類,但布萊亞一般是不理會怪物的。但是,這座村莊裏有兩名前任護衛。那群習慣與怪物戰鬥的人,有可能會從怪物逐漸枯朽的精神中取得情報。要是優娜或提達也在,恐怕事情已經變得更加棘手。布萊亞認為要在事態發展之前先收拾掉怪物。
山丘已經近在眼前。抬頭仰望天空,「夜之莓」正閃閃發光。
那不是「安利之眼」。是「夜之莓」。
布萊亞告訴那女人,那顆星名叫「安利之眼」後,那女人十分中意這名字,將從父母繼承而來的小茶店取為那個名字。她曾對布萊亞說過,當時茶店已經瀕臨倒閉,她想在這名字上賭一把。結果,她輸了。
某一天僧兵現身在店內,將她帶往貝薇爾宮。從此沒再回來。被帶走時,她已經幾乎要臨盆。過了一段時日,僧兵帶著一個裝著嬰兒的簡陋木箱回來。精神飽滿時常嚎啕大哭的嬰兒,是布萊亞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