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乃當朝第一名門。”
“商門一首,從政上品,入武封侯。”
大婢女眉眼間淡淡傲色,語氣平淡,波瀾不驚,謹慎有度。不愧是屈指可數的大戶人家,長公主身邊之人,氣質,腔調,神情,見過大世麵,絕非尋常府邸能養出。
“普通府邸怎可與謝府相提並論。”
所言極是,確實不可。不過……
祝清杳眸色清亮,低眉掩住沉思。盛世繁華下,究其本質。敗絮?金玉?浮於表象的東西,不可信。越漂亮,越致命。
“為何?”她追問。
上一世,無論她,亦或者同她一起入謝府的姑娘們,除了「她」,無一例外,大家閨秀,足不出戶。自古女子無才便是德,讀書認字不易。出身名門,尚有機會讀書識字,研習字墨書畫。大多數女兒家,淺嚐輒止,無法深入。女德、刺繡、禮儀、琴樂、舞藝……僅僅幾本《女誡》、《女訓》、《女範捷錄》等書,充斥女子最美好的年少時光。
所以,這些事情——京城中天子皇權、門閥世家、階級森嚴、暗潮洶湧、黨派鬥爭、明刀暗槍。何為隻手遮天?何為牽一發而動全身?何為大樹?何為浮遊?何為勢強則升?何為勢微則患?何為樹倒猢猻散……
凡此種種。現如今,上一世,“滿腦廢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心比天高命比草賤”“慣會婦人之仁”的惡女。怎麼可能知曉關乎朝局政野、天下風雲的事情呢?
那必然不能啊。
上一世爹娘點教過她,謝府如何厲害,如何強大。無論如何,用盡手段留下,成為當家主母。父親望她“借勢”,母親盼她“歸宿”。母親眼中,嫁入高於家門的名府,便是賺了,餘生再無憂慮。父親眼中,她是尚可一用的棋子,偶爾流露幾分疼愛。
沒經曆過生死,嚴刑拷打,困苦磨難,絕境,無處逢生的少女。哪會知道背後深意?她們眼界窄到隻能看見一方府邸,高高的紅牆,紅粉情愛的誘惑,胭脂妝彩的美麗,養尊處優的奢靡驕淫。困宅之鬥,權貴迷人眼,日久爛人心。到最後,連她自己到底想要什麼都忘記了。隱約記得,那時爹娘囑托,她暗下決心,不讓爹娘失望,也為自己謀個好營生,好出路。可入了謝府,染缸浸淫,從不知收斂,四處樹敵,不知做人做事留一線,爭啊,搶啊,鬥啊,殺啊,她忘了初心,麻木不堪,不成人樣,一步一步走向毀滅……
所以。
無知、無能、平庸是最好的保護色。
祝清杳假裝不知。困惑、驚訝、好奇一同出現在秀白纖穠的臉上,如傾染料,幾分靈俏滑稽。
大婢女忍俊不禁到底是未出閣姑娘,長公主疑慮不無道理。在嬤嬤教授禮教之前,謝府“局勢”應了解一二,算是“探路”。家族費盡心思“鋪路”。既是來到謝府,那便可能成為謝府主母,至於哪一院,又能否留下,那便各憑本事,上下打點,長公主自有考量。如此,心中掂量一二,日後也好“走路”。
大婢女神色坦然,斟酌著措辭,小聲解釋道:“長公主尊威,眼中揉不得半點沙子,謝府規訓極嚴。聖上崇儒,念惜手足情深,太子幼年喪母,受長公主教養多年,親稔無二,視為生母。僅憑這兩點,謝府的地位在京城便無人撼動。大老爺雖退居幕後多年,京商會會長威名至今留存。二老爺科舉連中三元,入翰林,掌三台,仕途高歌猛進,如今官居正一品太傅。三老爺年少棄筆從戎,平倭寇,掃北戎,鎮六境,為大焱江山立下汗馬功勞,聖上親封武平侯。”
確實。
龐然大物,恐怖如斯。
祝清杳點頭讚同。在大婢女的注視下,勾起濡慕又訝異的笑容,神色向往,啪啪鼓掌:“哇。好厲害——”接著又低頭,作出一副“我一定要留在這裏”,暗自打氣,勢在必得的神態。
正常人聽到如此權勢滔天,潑天富貴,怎可能不心馳神往?她不能讓人生疑。眼下最關鍵,她要偽裝。重生不代表萬事大吉,更不代表逆水翻盤。安安穩穩不露馬腳,揮水摸魚,穩住心態,歸還原本屬於「她」的一切,徹底離開謝府,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遊。
過去決計無法挽回,現在隨時易生偏差,未來不可知。先阻止問題惡化,至於如何解決問題,砍除惡源。那是長久之計,不可一日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