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科學與靈學:孰真孰幻 之(二)附體事件(1 / 3)

告別廳的陽光慘淡而哀傷,它從窗外斜照進來,猶如人彌留之際的回光返照。細碎的灰塵亂成一團五味雜陳的歎息。兩旁的花圈是人離開之後依然擺脫不掉的規矩,人們以此向死者的過去和自己的記憶致哀,它們都隨著那個人的去世而一同入土。青色的地磚壓抑著靈魂破土而出的希望,寬大的告別廳回蕩著靈魂最後的歌聲。廳中仰臥著楠木的大棺,周圍是一圈白菊,像是出殯是漫天飛舞的冥幣,更像西式婚車上代表神聖與純潔的白花。雲娟的身上蓋著一層金色的綢緞,安詳地睡在桃花與玫瑰花瓣的簇擁下。嬌紅的花瓣壓住了金色綢緞逼人的貴氣,卻為這淒慘的地方添了一絲暖意。正對麵的像框裏是雲娟的彩色照片,笑靨如花地望向在場的每一個人。這些,都是雪鶴的主意,她說雲娟生前愛美,走也要比別人漂亮。

桃花顏色寄千古,舊夢斷魂托三生。雲揚站在棺左,默默念著這幅挽聯。

西洋劃破手腕,鮮血流進這間屋子,染紅了白菊的麵龐。此時的白菊如同棺中沉睡的美人一般潔淨而嫵媚,隻不過兩者天地懸隔。

雪鶴想起當年雲娟筆下的工筆仕女,有吳道子之靈氣,衣帶當風,氣韻飛動。她說水做的骨肉有世界上最美的玲瓏體態和玲瓏心,就像蘇小小,即使是死,也要遵守對美的誓言。

這時他才真正了解秋主蕭殺的人生況味。宋玉的悲哉秋之為氣,隻適於懷傷自己與老師的境遇,柳永的殘照當樓,也隻適於那軟玉溫香在千裏之外與他發生的共鳴。雪鶴與空珩則是五味雜陳,辛酸的多也沉悶得多,倒是雲揚平靜些——她已經看慣了生離死別,對於離人,她早已豁然。

他發現自己跟空珩相處久了,不免沾染些文人的酸氣,現在他最想說的詞居然是紅顏薄命。他記得柏楊在《醜陋的中國人》裏將喜事與喪事寫得一樣空洞與麻木,現在看來,是真的,除了偶爾灑來的幾聲褻瀆永眠的腳步聲和幾張強裝悲哀的臉,整個告別儀式如同一場漫長的守靈。

遠處傳來學校裏整點報時的鍾聲,解除了守靈的煎熬。“六點。酉正了,龍,我們該為她唱《禮魂》了啊!”

禮魂?

“這在她的家鄉,是唱給神靈與亡者的曲調,據說隻有男人才唱得出。你跟我唱就行了啊,古楚音,沒法教的。”空珩走到棺木的正前方,向雲娟深深鞠了一躬,便開始吟唱。除了來自古楚地的雲娟,沒有人聽得懂著低沉婉轉的說唱。空珩和龍吟的聲音在闊大而靜寂的告別廳裏回響。一切仿佛回到了兩千年之前的古楚地,巫師們赤腳在火堆中舞著,向那些漂浮在白雲中間的祖先神靈們表示他們無上的敬意。他們唱著《禮魂》,跳著原始的舞蹈,施行著自女媧造人以來就流傳著的神秘巫術。火焰將他們的臉龐映得時明時暗,似乎這裏是遠古的洞穴,先民們正與他們的祖先和亡靈交流。

日已西斜,廳裏暗淡得無比壓抑,但牆上雲娟的笑容卻突然明亮起來。雲揚的心緊了一下,在這種時候什麼都有可能發生,許多事情並不取決於一個優秀刑警的唯物主義信仰。

歌聲戛然而止。龍吟不知就裏,伸頭看看前麵僵住的空珩,想知道發生了什麼。空珩隻是那樣站著,什麼也不說。

隻見空珩緩緩轉過身來麵對著夕陽的餘暉,臉上帶著怨婦般的神情,滿含哀愁地望向不知所措的龍吟,用輕柔的聲音說:“龍哥,走吧,跟我走吧,這裏離車站不遠,我們的列車快到站了。”

雪鶴和雲揚滿頭霧水。雪鶴總覺得這聲音聽著熟悉,卻想不起主人是誰。雲揚更是莫名其妙:“空先生,你怎麼了?”

“我不是空哥,我是雲娟!”空珩(抑或雲娟?)挑起眼角瞟了雲揚一眼,目光又回到龍吟身上:“走吧,別晚了啊!”

列車、列車……龍吟又想起那個噩夢,那是靈魂的列車啊!莫非,那不是夢,運載靈魂的列車,真的存在於我們未知的某個時空中嗎?他的心髒狂跳起來,他開始步步後退,但對麵的人卻緊逼不舍:“走吧,怕什麼,你隻要一閉眼,就做到了。”

還真的是雲娟的聲音啊!雪鶴緊緊抓住雲揚的警服,頭伏在雲揚的肩上,纖長的雙手微微顫抖著。雲揚到底老練,她拍拍雪鶴的後背,定神問道:“空先生,你玩什麼呢,你,你別學李玉剛啊!”

“我是雲娟,真的,我是。難道,連你,雪鶴,也不認識我了?”他用小指將自己從來都垂在耳邊的頭發攏到耳後,“我沒多少時間了,龍哥,我們走吧,俗話說,千年修得共枕眠,這是孽緣,你自己清楚的,龍。”這是雲娟的一個經典動作,眼神從地麵一直向上到四十五度角的仰望,在這嬌媚的一瞬,已經完成了對人的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