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郊區的車上,坐著各種各樣嘰嘰喳喳的遊客。郊區的新景點是剛剛開放出來的山水地質公園,因為很少有汙染和垃圾,被從城市廢氣裏出來的人稱作“天然氧吧”。“這裏風景優美,山水如畫,人們說這裏是‘春看百花秋看月,夏有涼風冬有雪。’這裏還有百米落差的瀑布以及天然形成的溶洞……此外,我們山區還盛產藥材,比如枸杞、黃芪、何首烏……”車上的導遊用甜美的聲音介紹這這裏的一切,心事重重的龍吟卻無心去聽。“何首烏!……”他低低地咆哮著,抑製著湧入腦海的往事。這裏與他的家鄉相去千裏,卻遭受著同樣的命運,是偶然,抑或必然?還是一切偶然中蘊藏著的必然?
他不清楚,時代和曆史清楚。天意從來高難問。
李二柱是這裏的山民,平常隻是種那一畝三分地,全家還不夠溫飽,自從山裏被開發成了景區,他就幹起了一些雜活,有時給來遊玩的客人當“地陪”,有時在大哥開的飯店裏炒幾個菜,幫著招攬客人。他光棍一條,耐不住寂寞的時候,就去山上看漂亮的女遊客,或者躲在僻靜的地方,聽情侶們親熱。
這一天,他在大哥的店外招呼客人,一個女人走過來,她走到人群裏並不算顯眼,在這裏卻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目光。女人燙了大波浪的卷發,細致地紮起來,劉海遮住眼睛,並不顯得俗氣。男人式的劍眉立起,一對鳳眼卻流露著媚惑。她戴著黑帽子,大號墨鏡,黑衣黑褲黑鞋,整個人透出了一股天生的高傲。
“姐,您裏邊請!”李二柱的嘴裏恭維著,眼睛卻在女人低領衣服之下露出的精致鎖骨上打轉。
女人隻輕輕一招手,他便哈腰跑來:“姐,您說!”
盡管李二柱如此殷勤,女人還是沒有一點笑容,她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從裏麵取出一個小小的裝著不知什麼東西的黑袋子,遞給他:“看到了嗎?去交給剛才剛走過去的那個人,一百塊給你。”她從皮夾子中掏出一張粉色大鈔塞進他手裏。
“您這錢……不會是假的吧?”他自從收假幣讓大哥罵了一頓之後,也學得精明了。“他滴溜溜轉著眼珠,“這……不會是什麼犯法的東西吧?要不,我先看看?”
女人輕蔑地掃了他一眼:“來看看。”她打開隨身的數碼相機,裏麵居然存了他的很多照片。有用死雞炒菜的,有偷看女遊客換衣服的,更多的是“鹹豬手”——占女人便宜的一瞬間,竟被她拍了個正著。李二柱又羞又惱,他張嘴就說:“你訛……”詐字沒出口,就生生咽了回去。憑什麼說人家訛詐?見過訛詐還倒給錢的嗎?
乖點。女人的眼神裏分明寫著這兩個字。
他悻悻地接過女人遞過來的錢和物品,一溜煙跑去追前麵的人了。女人站在背後,臉上露出了一抹陰冷的笑容。
“喂,小姐!”背後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女人隻覺得背上一涼,一時不敢回頭。
龍吟走在山道上,一切都如當年。曲折回環的路徑,一邊是壁立千仞的青山,一邊是碧若翡翠的溪水。路邊偶爾會坐著山民,兜售水果和野菜。城市裏來的紳士淑女們一路拍照,借以釋放城市裏帶來的壓力。多少年前,他也是山民中的一個,可是物換星移,如今居然也成了騷擾大山的遊客。
他站在如火的楓葉下,將自己幻化成夢中的圖景。楓葉紅落,一山如焰。燃燒的落葉是最後的燦爛。曾經的山是他遊戲的天堂,然而殘夢已醒,他終於清楚了,而且這一恨就是十幾年。一生有幾個十幾年啊。
這就是所謂的現代文明麼?他記得王朔說過,文化,一片空地,自飲自醉。現在,飲下酒辣舌頭的是他,醉的卻是別人。
於是他迷茫。他盡管過早地成熟,但還是擺脫不了迷茫。如果一個人沒有悟道,那麼他唯一不迷茫的時刻就是回光返照的刹那。
最洞察世事的人想必就是追求自由和反叛的陛下了吧——他們在撒旦教的網站上稱撒旦為YOURMAJESTY。他依然不相信神靈,卻相信冥冥之中,真的有一位屬於他的教主。
“哎,大哥!”一個山民跑過來,他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山民把一個黑袋子塞進他手裏,左手還緊緊攥著一百元錢。“有個女的讓我把這東西給你,我先說好啊,出什麼事跟我可沒關係,是別人讓我送來的。”他有點惶恐,言罷抬腳就想走,被龍吟拉住了:“等會兒!你說那個女人,長什麼樣子?”
山民掙脫不開龍吟鐵一樣的手掌,在他冰冷的目光之下顯出了怯懦的神色。但為了男人的尊嚴,他嘴裏的話還硬著:“你……你幹什麼!我們這些人都是山裏出來的,有勁,別打架!”“那你就試試!”龍吟兩指輕點他的指關節內側,頓時酸麻感襲遍全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