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馬思達和瘋子的關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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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馬思達平靜下來麵對他的嶄新的環宇大廈時,他想起了許多年之前的那個午後,那回在小城的舊電影院門前,聽那個小城最著名的瘋子演講的事。

那時候,小城是真的小,且破敗荒蕪,人口隻有萬餘,雖有幾座二、三層高的大樓,卻沒有一座是二十年以內的建築,街道雖是柏油鋪過的,但年久失修,路麵坑坑窪窪,積水、垃圾到處都是,街道的兩邊也沒有眼下這兩行遮天蔽日的垂柳和梧桐,且店麵散落,冷冷清清,招牌陳舊,滿麵塵灰,即使一直是小城最繁華的古樓街,也行人稀少,零零落落,多是遊手好閑或南邊黃淮地區來的乞討之輩,這時已經三十多歲的馬思達也是其中之一。

馬思達住在小城邊緣的郊區農村,在二十年後,這裏卻已成了真正的城裏。他的祖上雖做過小買賣,家境也頗為富裕,但到他父親時就不做了,以耕田為主,農閑之時,或縫廟會、趕集的日子,賣點涼粉、肉丸子之類的小吃,割資本主義尾巴那陣兒便停了下來,隨後也就家道中落,本人貧病交困而終,隻留下了馬思達和其老母。

不過,馬思達這時已長大成人,人又精又有把力氣,掙下的工分也不少,又沒有了病人的拖累,生活雖說還是苦點,卻比先前好多了。本村一個家境和他差不多的姑娘,這時也嫁了過來,新媳婦聰明漂亮遠近聞名,和他青梅竹馬,和泥玩灰過家家一起長大,且看中他家就他一個孩子,沒啥負擔,這樣的家庭當時很少,所以財禮也沒要多少。

婚後的生活雖貧且樂,幾年後,有了一女一子,後來又分了自留地,加上小兩口掙得工分,雖談不上豐衣足食,卻也衣不露體,食可果腹,而且日子還一天天好轉起來。

但馬思達卻有一樣毛病,一閑下來就愛瞎逛、東遊西蕩和湊熱鬧、聽閑話,不過卻從不多嘴,最多回家和老婆說說,在村裏是出了名的“二溜子”。

許多年前的那個午後,他閑來無事,就象往常一樣出了門,一路行來,不覺已到古樓街。

街上的行人似乎比往日略多,一切倒還都是老樣子,那個著名的瘋子早已揮舞他那根刻不離身的“文明棍”(拐杖),舉著一本破舊的《共產黨宣言》在電影院門前的台階上演講開了。那本書雖舊而破損,封麵上的也是繁體字,但馬思達卻看的非常清楚。

台下仍象往常一樣,稀稀落落的站了幾個陌生人,在百無聊賴的看熱鬧。另一邊還是那幾個人在下象棋,他於下棋本是外行,興致也不怎麼高,又聽幾個熟識的說閑話的還是議論著那件很陳舊的知青殺人命案,便仍舊加入了聽瘋子演講的行列。

他其實根本聽不懂也聽不清瘋子在說些什麼,隻是喜歡看瘋子演講時高傲的象大人物一般的姿態,或喜或怒的表情,也喜歡聽他那種抑揚頓挫、有滋有味的聲音,並且,他老覺得這瘋子似乎和他有某種聯係,但又說不真切這種聯係是什麼。

事實上,這瘋子住在本城城西的青石圪洞,和他的祖宗十八代十八杆子打不著,一星半點兒關係都沒有。

瘋子名叫胡幼風,正兒八經的名牌大學生,十多年前不知是因為寫了一封信還是一本書,讓上麵來的人叫去調查了一個多月,回來後人便瘋了。

從此,他便每天穿一件已經絕跡了的長袍,戴頂灰色網眼禮帽,拄一個根黑黝黝的“文明棍”,有時還戴副缺一條腿,隻用細繩拴在腦後的破墨鏡,夾了那本早已破損的《共產黨宣言》“一個幽靈、一個幽靈”地來此演講。風雨無阻、從不間斷。

馬思達不知道《共產黨宣言》與“一個幽靈”有什麼關聯,倒覺得瘋子很像一個幽靈。他是從他父親死後的第二年的某一天,偶然一見,便上了癮似的在以後的幾年間,總是隔三差五、或一兩天,來這裏一逛、一聽,這裏也就成了他每次閑逛的最後停留地,而且每次在這裏一站就是很長時間,他可以說是瘋子在這個世上最忠實的觀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