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無腳鳥(一)(1 / 1)

(零)

無腳鳥,也叫極樂鳥,是傳說中任性的鳥,隻肯在死的時候停下來。

“所以他無暇顧及悲傷或者苦痛,直到他選擇結束生命的那一刻。”小學的語文老師這樣開口道,毫不在意麵前的學生是否能夠明白,或許在他眼中,這一切於我們還過早。

“所以如果傷心,它就會掉下來嗎?”

“是的,清河,當悲傷追上它時,它就會墜落下來,摔碎。”

(一)

久違的假期,在圖書館碰麵後,我們決定坐火車回去,依次分三站下車。

“這不挺好的嗎?一如當初我們相遇。”郝岩雲淡風輕,故作瀟灑,隻是形象不太符合——他正費力扛著黑色行李箱。(初到車站時,此人為了表現自己的英雄氣概,意外砸斷了行李箱滾輪。)

因為是晚班車,旅客大多側頭假寐,我和千離坐在一側,對麵是郝岩與邱月。

列車開動,窗外的世界漸漸後退,愈來愈快,像極了倒帶的老相機,恍惚間,一幕幕黑白的相片極速飛逝。

人總會在這種時候產生錯位的感覺,像是踏上了時光機器,盡管你不知道它通往未來......還是過去。

與輕裝上陣的我與千離不同,郝岩帶了滿滿當當數袋,袋中瓶瓶罐罐令人瞠目。

有一罐,高尺餘,所盛之物呈黃,浸於水。“這是什麼?”千離有些詫異地打量罐中之物,“枇杷?”

“自釀枇杷酒。”

“時珍曰:‘枇杷葉氣薄味厚,陽中之陰。治肺胃之病,大都取其下氣之功耳氣下則火降痰順,而逆者不逆,嘔者不嘔,渴者不渴,咳者不咳矣。’”

我有些好奇:“倘若此時飲之,味道何如?”

他略微思索,曰:“苦。”

“苦……”千離複吟,“霜月苦、宮鼓冬冬。霓旐……”

郝岩:“閱盡天涯離別苦……”

我:“客路苦思歸,愁似繭絲千緒……”

三個人輪流說著,這是長久以來養成的默契,邱月沒有理會我們,隻是靜靜望向窗外,看著頁頁相冊,一閃而過。

時間匆匆,三人天南地北的談著,從周邦彥聊到韓信,又從玄奘西行聊到玄武門……

“當年董卓伏誅,諸將自畏,本欲逃歸,卻因賈詡那一句勸,齊心反攻,以至漢廷萬劫……”

“一語亂世......”

“你說那些人怎麼樣了?”

“都死了……”邱月突然開口,露出迷茫與不安的神色。

“什麼都死了?”我與千離皆是一愣。

“洪徐海,張彤彤,李清蔡……”邱月說出一連串似曾相識的名字,不住顫抖著。

這是回家的列車,喜氣洋洋的福字貼在窗上,大大小小年貨堆在床下,即使是旅人,也在熟睡時洋溢著微笑。為什麼突然想起這個?

“不知道,我不知道,就是突然想……”“我想回家……”郝岩輕輕將按在自己胸口,緊緊地擁抱她,或是體溫讓她稍稍安心,她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他俯在她耳邊說:“這就是帶你回家的,隻是現在還沒到,馬上就要到家了,很快。”

千離和我默默對望,一時無言。他們都清楚的知道,她突然想要回的那個“家”,不是任何一條公路能夠通達的住宅;不是任何一串郵政編碼能夠代表的單元;也不是任何一個送報人能夠到達的目的地。

她要回的“家”,不存在於哪一塊空間,而是一段獨立的時光。在那段時光裏,放學後的夥伴互相追逐嬉鬧,老人們聚在榆樹蔭裏下棋,黃狗在草堆上愜意翻滾,廚房傳來食材入鍋的滋滋聲,姐姐從身後捂著她的眼睛,炊煙寥寥的時候,會有一聲聲呼喚自不遠處的每一戶中傳來……

人在幸福的時候,容易變得脆弱,因為放心,沒有戒備,那些平時告誡自己封鎖的曾經,也會趁這個時候探出一角。相互無言。

別友人,沐雨歸家,久久不可平息。

遂起身,敘此事於冊,即行文。

世者悲,逝人憂,糾糾纏纏,無可解,何言樂。故承昔人念,步於世,不惑,伴一生,不戀,如此,足矣。

我曾這般自以為是的想著,隻覺自己飛得夠快,那些被塵封的苦痛,皆可拋於身外,亦未能發覺那靜靜纏上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