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座城市都是一隻等待活剝的羔羊,黑暗則是最快的刀,剝去白晝的皮,洗掉夕陽的血——再將平庸的骨骼藏進夜色裏,最後無情地展露這城市的本質。
並非所有羔羊都能從灰發的軀殼裏孕育出什麼,然而,假如,漸漸地,有那麼一塊色澤濃鬱,芳香肥美的羊脂在山圍腹中曝露,那麼請盡情高歌吧!這城市是有靈魂的,它是有靈魂的!
在夜色降臨後,那萬家燈火薈萃而成的精華中有多少不羈和喧囂!
杭城,這曆史上亦赫赫有名的都市,曆經千年風霜,毫無疑問的,依舊有著鮮活的靈魂——在沒有群星皎月的純粹黑暗中,杭城市中心猶如琥珀寶玉,純淨得不摻雜一絲夜色的寂寥。
用市中心此種稱呼或許不夠準確,自進入神州共和國的時代後,規劃計劃幾番顛簸,杭城最終被劃分成了數個區,其中在杭城核心地帶的幾大區最繁華的地方共同構成了一個都市中心圈——位於龍安南界的龍安中學正處於這個圈中。
也因此杭城有了所謂市中心,周邊和外圍的說法。
周邊和外圍燈光稀疏,氣氛冷清,至於更加邊緣的地帶,卻已經連輪廓都消失了,陳舊擁擠的平房還被相互肢解得很遠,好像一艘艘破船,沉沒在漆黑的旋渦裏。
林小奕和妹妹的住所就位於這邊緣地帶一條叫青湖街的路上,他們也是這一艘艘沉船上無處可逃者中的一員。
隻不過妹妹林清雪早早就搬了出去,轉而住在了學校的宿舍樓中,青湖街186號的出租屋裏也就剩下林小奕孤獨一人,苦苦支撐早就支離破碎的家。
街道上攤位雜亂,但凡有縫的地方都被塞滿了分不出是誰的私人用品——電頻車、臃腫的編織袋、認不出來的金屬破爛。
坑窪的磚石路上積著許多水氹,水窪內的不明液體上漂浮著易拉罐,塑料袋,竹簽,橡膠。
街道兩側的出租屋進出口隻有房門大小,上麵掛有五顏六色的曖昧招牌,其中一間窗戶貼滿舊報紙,狹小的出租屋裏景象嚇人。
昏暗中不斷傳出令人心悸的粗重喘息,屋內滿地狼藉,唯一一張桌子上更是淩亂——沾滿血跡的衛衣和長褲、卷成一團亂麻的繃帶、拋得到處的塑料包裝盒,以及數桶沒吃完的方便麵。
似乎隻有那台畫麵模糊,勉強能夠播放的電視機活著。
“這裏插播一條緊急新聞,警方已在龍安中學校內確認一起凶殺案,並且發布了對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學生林某奕的通緝令,獎金五萬。現在,讓我們來梳理一下案件,受害人是一名女性教師,案發現場位於龍安中學心理輔導室,據警方通報,犯人作案手段極其殘忍,非常罕見,犯人可能有精神方麵的疾病,因此高度危險,如有熱心群眾發現線索……”
雜物堆裏突然飛出一件重物狠狠撞向電視,顯示屏登時如薄冰般,隻聽“刺啦”一聲,透明碎片砸了一地,而重物飛出方向的那堆由灰塵和舊箱疊起的小山猛地垮塌,從中站起一個似人非人的瘦削身影——
正是林小奕!
三天的蝸居讓他看上去有些不修邊幅,甚至隱隱透出些許邪氣:
黑發淩亂倒長,襯衣領口的兩粒紐扣全掉了,肆意敞開;右手纏滿了染著血斑的繃帶——左腳處則落了把水果刀,刀尖塗抹著血跡。
林小奕搖搖晃晃地走入洗手間,慢慢抬起頭,直視鏡麵後的自己,往日小麥色的皮膚已變得無比蒼白,嘴唇卻紅得鮮豔刺目,深陷的眼窩內瞳孔黑不見底。
他從抽屜內拿出一隻黑色手套戴在縛滿繃帶的右手上,喃喃自語又像是對某人訴說:“有件事是我必須去做的,讓我跟她徹底了結了,也算對得起彼此這輩子的緣分……”
林小奕沒有選擇開燈,頂著昏暗搜羅了不少東西,一部分裝入手提箱,另外的則塞入一個帆布挎包,
做完一切後,他轉身準備離開,臨走前默默注視屋內,過了會,林小奕從兜裏掏出一把鑰匙,掛在了“青湖街186號”的門牌角,他回頭深深望了家裏一眼,提起行囊,身影一動,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中。
冷風刮過臉頰,林小奕自己都沒意識到眼眶邊緣掛著的淚珠遇風而碎,溶入愈發細密的雨絲裏。
與此同時,龍安中學心理輔導室外,一個中年人坐在連廊的台階上,抿著一支煙,火星一點,愁容滿麵,正對準外麵隱約有轉變成滂沱大雨的雨勢。
“老鄭,還在想案子嗎?”一個身著警服,大叔模樣的人從連廊盡頭走來,右手提著把傘,左手拎著公文包。
“沒有,想什麼案子,不是你說的嗎——這就是一起見色起意的凶殺案。我在想雨這麼大怎麼回家……”中年人語氣不滿,把煙丟在地上踩滅,忍不住低吼道:“神特麼見色起意,有同時發生八起惡性凶殺案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