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跋涉在榨幹他們最後一絲氣力後,還是留下了些許讓人安心的東西來。
比如精疲力竭的昏沉、腸道空虛的饑餓,又比如癱軟在地時指尖沙粒的冰涼,以及反饋回的軀殼的熾熱。
就像空氣隻會在窒息時被證明它的無可替代,這些瑣屑的情緒此刻成為了撐起漂流者存在感的重要支柱。
那個漂流的人仍然因疲憊無法起身,可身而為人的存在感讓他在內心裏收拾好一切,準備隨時與可能降臨的迷失鬥爭。
林小奕又一次側頭去觀看那處神跡,在過去的一段休息時間裏,他已經多次打量過這座建築了,每次都以為是最後一次,卻始終未曾真正結束。
比獅子頭顱還大的銅風鈴,樸實無華,不著一絲雕紋;四根需要五人環抱的烏黑立柱積威極盛地矗立著,立柱正中的蒼白符文是一條被龍纏繞的枯樹,不過卻不是蟠龍,而是龍頭蟲身,密密麻麻的尖銳足節和扭曲的體肢看得瘮人,蟲尾處還掛著兩根觸手般修長的尾螯,和枯木的樹根死死糾纏。
枯樹的形象十分奇怪,卻又傳神,樹根以上的部分就是丟向四麵八方的潦草線條,頗具東方畫派的寫意感,而樹根以下的圖案則極近寫實,對於這種畫在立柱上的標記來說顯得過於繁複。
“那是天使?那個是什麼……野獸?怎麼還有‘人’……”林清雪躺在離哥哥不遠的地方,目光呆滯,對於一個初次真正意義上接觸超凡的人來說,她能鎮定下來觀察已經難能可貴。
林小奕知道她在說什麼——那些樹根下的寫實圖案,全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存在,而且都是一種慘烈的破碎麵貌,好像有人惡趣味地用畢加索的方式展現古典油畫。
從那個洞穴到那條深淵,再到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看著瓦片排列嚴整、如大雁翅膀般展開的漆黑殿簷,他忍不住揣測這真的是采薇所建造的據點嗎?
他不曉得“三魂戮神境”有多強,也從未被告知這個境界相關的概念,但卻能從直覺中感受到眼前的建築是和“幽都扶桑”同一類的事物——神跡。
而蠱神的直覺是很準的。
林小奕慢慢爬起,抖擻了下身體,除了饑餓感和各處傷口、暗傷的隱隱作痛,其它都得到了恢複,他走到妹妹身邊拍肩以示鼓勵,等到她從茫然中恢複過來就立刻捏住她的手腕,拉起她的手。
二人再次並肩而行,齊步走向被兩根門軸分開來大門,這片空間本就安靜,地上鋪的石板又是用上好的石料打造,於是清脆的腳步聲就像漏刻的水滴,“嗒嗒嗒”的回蕩。
林清雪不知在想什麼,一直低頭,林小奕一邊走,不時看看天頂灰霧後閃爍的光,兩人居然沒說一句話就走到了門口。
門內無光,濃鬱的黑暗像一麵巨大的牆,林小奕甚至怕會一頭撞上,不過離的近了,朽木香和細微的空氣流動便撲麵而來,昭示著內部龐大的空間和久無人至的寂寥。
林小奕這時放開了妹妹的手,舉起手電跨過足有一尺高的門檻,“我先進去吧,要不你先在外麵等一會……就一小會兒……”
“我不要,有事我們一起當……”林清雪一步跳過門檻,因為心急差點絆倒,好在林小奕上前扶住了她。
手電光下的白嫩俏臉染上了一層緋紅,清澈的眸子卻堅定地直視著他,這才是他認識的那個妹妹——外柔內剛,明明是一個纖弱的少女,可倔強起來就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林小奕微笑著說道:“那你可要跟緊了。”
兩人不再囉嗦,順著手電光指明的空地前進,隨著不斷深入,門外的光亮從背景縮小到一扇窗,最後隻剩下一幅畫的大小,在黑暗包圍的情況下時間格外漫長,探路更是如此。
林小奕不斷轉動著手電,同時心中計算著步數,防止唯一的光源消失時手足無措。
這時空曠許久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幅壁畫,二人馬上停了下來,在此趟尋找據點的過程中終於出現了可以解讀的線索,林清雪似乎比身為當事人的哥哥還急,迫不及待地靠了過去。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上帝死了,可一個打小在唯物主義旗幟下取得優秀成績的女孩卻一次又一次見證了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上帝沒有死,隻是暫時離開了。
而現在祂又要回來了。
手電光下的壁畫顯得有些發白,但仍可見它底色的昏黃和被歲月剝蝕的幾乎形容不出模樣的彩繪,林小奕先後將光向著壁畫的右端和左端切去。
右端照不到盡頭,左端卻一下顯露了真容,隻見壁畫的一側裝著精雕細琢的裱,裱的尾部和“鼎”似的基座相連。
原來這不是壁畫,而是一麵巨大的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