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坐在她身旁的冷翼,發出一聲極不以為然的輕蔑冷笑。
“真是禍害遺千年。”
那聲冷笑極輕,對麵的兩位賓客都沒察覺,但涵泠聽見了。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入她耳中,頓時,一股寒意從背脊直透人心底。
直到此時,她這才真正領悟到一個事實——他是真的很恨她父皇!
到底為什麼?為什麼?
她真的怎麼都想不透,他為什麼這般怨恨她的父皇,父皇他老人家究竟做了什麼,讓冷翼如此恨他呢?她美麗的眼眸中透出深深的迷惑與不解,這份疑惑已在她心裏盤據許久,隻是她今天真的再也忍不住,想問個清楚。
用膳過後,涵泠終於在冷翼離去時叫住他。
“冷翼!”
聽到涵泠的呼喚聲,冷翼停下腳步,略轉過身,但沒說話,瞧不出情緒的黑眸定定地望著她,隻用眼神詢問她有何事?
“我……可以和你談一談嗎?”涵泠捏著小手,緊張地舔舔唇。
冷翼瞪著那濕潤的粉紅小舌,緩緩舔過唇瓣,禁不住幻想它嚐起來的滋味,他眯起眼,隻覺下腹一把欲火直燒,像個欲求不滿的毛頭小子般渴望悸動著。
該死!他強自壓下那股焚身的炙火,不耐煩地問:“有什麼事?”
他的口氣很粗暴,因為氣惱自己這麼輕易受到她的影響,“我……我們另外找個地方談談好嗎?”她轉頭看看四周,正在收拾餐桌、忙著撤菜的婢女仆傭們來來去去,實在不是個談話的好環境。
“到花園裏去吧。”他不置可否地道,心裏倒是好奇起來,她到底想說什麼?
兩人前一後到了花園裏,夜裏濁氣沉澱,百花的香氣更加清晰。
山茶花在月夜下靜靜綻放,吐露著香氣,芍藥花淡雅的芬芳也隨風飄送,讓人忍不住想細賞那開得茂盛的花朵,但愛花的涵泠卻沒有賞花的閑情逸致,心裏隻記掛著她想問的事。
她轉身麵向冷翼,鼓起勇氣問:“翼,你——討厭我嗎?”
“你?”冷翼擰眉瞧著她,對她的問題感到納悶,但也沒有多問。
“還好。”他有些窘迫地撇開視線,望著一株長得頗高的桂花樹,他無法直視那朋待的雙眼,所以隻能逃避。
還好?這個答案雖然無法令人感到驚喜,但涵泠已經很滿足了,她不敢奢求,隻要他別像他們初識時,那樣斬釘截鐵地說厭惡她就好了。
“那你……恨我父皇嗎?”這個問題涵泠問得更加遲疑,想知道他的想法,卻又害怕那是她無法承受的答案。
涵泠的問題,讓冷翼略挑起眉,但這回他沒有遲疑,直接回答她。“是的,我恨他!”
這句毫不遲疑的回答,讓涵泠心中倏然一緊。
“為什麼?你為什麼這般恨我父皇?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冷翼沉默著,似乎並不想說。
“求求你告訴我!”
涵泠無法再忍受他的隱瞞,他為什麼那麼憎恨她父皇?而他眼中,為什麼有那麼多痛楚?在他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她真的好想弄清楚。
“為什麼要問?你知道過去發生的事,又能改變什麼?”
“或許我什麼也不能改變,但哪怕是我父皇犯下天大的錯,我也會盡力去彌補的。”
“彌補?”冷翼滿臉譏諷。“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但要說彌補,那是永遠不可能的!”
“到底發生過什麼事,請你告訴我。”涵泠堅持要知道。
“我告訴你,我恨段璽善是因為——”他冷冷扯開唇瓣,可以想像當她得知實情時,臉上震驚恐懼的表情。
他麵容冰冷,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她:“你那昏君父皇,害死了我父親!”
“什麼?”涵泠極為震驚。“我父皇——害死了你父親?這怎麼可能呢?不可能的!”
涵泠用力搖頭,怎麼也不相信。
“不可能?哼!”冷翼直盯著她,像要淩遲她似的,緩慢說出當年的事。
“十多年前,我父親有感於外戚橫行、奸臣當道,上書力諫皇帝肅清身側,鏟奸除惡,卻反被董奸臣等人設計誣陷。那昏君明知我父親忠心耿耿,卻聽信讒言,將我一家貶至邊城這個未開化之地,美其名是派駐邊關,實則如同流放。我父親一生忠心為主,卻落得這個下場,積鬱過度的他鎮日借酒澆愁,不久便過世了。我十七歲繼位為玄王,一肩扛起防禦邊關、建設邊城的重責大任,沒有一日敢鬆懈。這些痛苦……”冷翼恨恨地咬牙。“全拜你那個昏君父皇所賜!”
“不!”涵泠知道他沒必要欺騙她,但她真的無法相信。“我相信我父皇和我外公,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尤其是我父皇——不可能的!”
“這件事千真萬確,我相信朝中尚存的老臣應當都還記得。你若不信,大可親自去問。”冷翼冷笑建議。
“不……”她眼前一暗,感覺自己好像快昏倒了。“我父皇真的那麼做了?”
宛如受到莫大打擊,她花辦似的美唇,失去了紅潤的色澤。
這怎麼會是事實呢?既然她父皇親自降旨將冷翼一家眨到邊關,為什麼又將她指給他?這不是將她推入虎口嗎?
“但是——”她抬起頭,充滿希望地注視著冷翼。“這其中會不會是……有什麼誤會呢?其實我父皇與外公,並不是真的想將你們貶至邊關,而是……而是看重你父親的能力,望他重建邊城……”
她用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虛弱語氣,試著說服冷翼相信,這一切都不是她父皇的本意。
冷翼毫無溫度的冰冷眼珠直瞪著她,對於她拚命找借口替自家人脫罪的行為,感到萬分厭惡。
“這時候,就能看出你的自私,你心裏隻想著自己的家人,就和你那個昏君父皇和惡鬼外公一樣,根本不懂得虛心認錯!”他心寒又鄙夷。
“不是那樣的!”他的指控,比方才得知的事實更讓她震驚。“我不是不懂得反省,如果這是事實,我會竭盡所能去彌補我父皇與我外公犯下的過錯。”
“彌補?你從方才就一直說要彌補,我倒想問問你要如何彌補?讓我父親死而複生?還是一命抵一命?”冷翼的語氣冷得像冰,凍得她渾身瑟縮。
“我……我是真心想彌補,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隻要你能夠原諒我父皇他們……”
“原諒?哼!我永遠也不可能原諒那兩個毀了我家的人!”
冷翼的恨是千真萬確,絕非虛假,涵泠無法不相信他的指控——她的父皇與外公,間接害死了他的父親!
怎麼會這樣?涵泠整個人慌了,根本不知道怎麼辦。
一個是她的親生父親,一個是她未來的夫婿,她究竟該站在哪一邊?
而她又該怎麼做,才能替她父皇彌補過錯,化解冷翼的仇恨呢?
冷翼是如此頑強,僅憑她一人的微薄之力,能夠改變得了他嗎?
想起來,她便心慌極了。
她慌張無措的模樣落入冷翼眼底,他恨恨地咬牙,氣自己竟然有股衝動想上前擁住她,抹去她眉間的憂愁。
他瘋了嗎?
像得了失心瘋一樣,被這個手無寸鐵的柔弱公主搞得理智全失,被她的纖弱柔主人牽著鼻子走……
不!
他抿著唇,突兀地轉身,逕自大步走離。
他要離開她,愈遠愈好,和她在一起隻會讓他變得越來越奇怪。
對她家人的恨,他這輩子都不打算放下。
“翼——”涵泠發現他走了,一時心緒慌亂,想喊住他,但又猛然住口。
她喊住他,能做什麼?
她要怎麼化解他對她父皇與外公的怨恨呢?
她心裏根本毫無主意。
無助的淚,潛然落下,她奸慌好亂,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隻能看著冷翼充滿怒氣的背影,逐漸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