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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老頭子的預備工作很到位,打開手裏的塑料袋子,也不知從哪兒弄來的三件工作服,刷白刷白的,白帽子往腦門上一扣,如果都在脖子上掛上聽筒,儼然就是三位教授級大夫要開專家門診了。我和老蕭尾隨在老頭子身後,大搖大擺地進了屠宰場車間,我特意留意了手表,大概是淩晨一點半左右。
等混過了門衛,我有些心虛地對蕭大秘說:"咱這身裝扮可別惹出是非來,露餡了被他們過膛了,宰紅了眼六親不認的。"
我這一提醒,真把秘書長給唬住了,敢情把筆鋒當"匕首"投擲的雜文專家進了屠宰場也就繳槍投械了。其實我這話並不誇張,我老婆是記者出身,升官前為了拿一線焦點資料,經常模仿央視記者學啥針孔攝像暗訪。有一回勾搭省電視台的記者一起喬裝打扮,上A縣探摸山洞裏的假煙製造作坊,結果可好,讓一條大狼狗給嗅出狐臭了,差點被山民堵在山洞裏當狼狗夜宵給交代了。亮出記者身份也白搭,正好讓狼狗吞食滅口啊。天公作美,那天碰巧也有當地便衣警察混在裏頭要端窩點,事先彼此並沒通氣,眼瞅著記者暴露在狼口之下,扮成煙販子的警察隻好亮槍提前行動。結果記者是搭救了,但前來提貨的南方大煙販子聞風而逃。警察向來對記者比較感冒,因為記者的針孔技術也常在他們身上實驗,所以,那次他們也乘機報複記者同誌,在冰冷的山洞裏接受調查,等查實身份後天光大亮,兩個記者凍得全身僵硬才被護送下山。警察友善地提醒道:今後萬不可擅自行動,提防狼狗!
因為有老婆失敗的偵探教訓,盡管跟在兩位首長後麵,我心裏還是沒底,旁的不說,先一頓胖揍,然後才認你市長、秘書長,接下來再自我批評,跟皮肉之苦比較,等於是隔靴搔癢啦。誰能想到你市長同誌淩晨時分微服私訪咱肮髒的屠宰場啊?
老蕭拽了拽老頭子的衣袖,小聲說這樣進去有些不妥,萬一造成誤會,怕遭受不測。老頭子嗓門絲毫沒減弱,罵道:老子當年在前線做排頭兵,啥陣勢沒見過啊?從死人堆裏跨過去的,難道還怕等死的豬頭了?笑話!哎,你過去不也做過殺豬匠嗎?現在生手了?"
盡管在路燈下,我依舊能看出老蕭的臉色漲得通紅,沒進車間已見血紅了。
我聽後實在太意外,實難想象我們尊敬的秘書長筆腕子竟然耍弄過尖刀。
我怪笑一聲道:"想不到你留有這一手。"
老蕭瞥了我一眼,臉色快成朱紅了。
老蕭悶頭不再出聲,老頭子一路咋呼著,磨刀霍霍的,很像一位德高望重的殺豬匠。
"放心肉"是怎樣生產的?列位看官隨著我們一同查訪吧。
再往前麵走了幾步,拐進一條寬敞的大道上,感覺兩旁楊柳在風中搖曳下的不是白柳絮,而是黑豬毛。
就在我惡心之時,突然爆發出一陣嚎叫聲,驚天動地啊!
老頭子事先踩過點似的,來得恰到好處,在殺聲陣陣中,準時抵達屠宰場內的豬肉生產車間。熱氣騰騰裏,我們好似霧中的遊客,散步在陰陽兩界,望著那條條生命在眼前凋零,實在有些慘不忍睹。我隻見過咱鄉下人宰殺的場麵,幾個壯漢和一頭肥豬玩耍完"貓捉老鼠"遊戲之後,將五花大綁的肥豬捆在一條長板凳上,將一口瓷盆放在豬腦袋下,隨後殺豬匠隆重登場,尖刀直捅豬喉,血漿成行噴灑進盆子裏,嚎叫著的豬一聲慘叫後嗚咽氣絕。這是熟手老匠的刀法,頗有"中原一點紅"式冷酷一劍。若是遇到生手,合著肥豬要倒黴了,有時候挨過幾刀也切不中要害,咱老豬不幹了,使出天蓬元帥的力氣,脫韁而逃,血跡斑斑,最終失血而亡。
過去的刀法是典型的"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就地鎮壓,旗幟鮮明!
而眼前的"刑場"是講究步驟程序的,完全是流水作業。
老頭子有點豬老倌的味道,一路指點著把我們領到車間裏頭的大"豬圈",通過連向車間的一條狹窄路,就是養尊處優後老豬們趕赴"刑架"的第一層台階:它們末路狂歡似的嚎叫著,擠兌著,退縮著,強烈地抗拒著前方那致命一擊。在工人們手中棍棒無情追擊下,老豬們嘶叫著被趕進了"電擊區"。
車間工人按部就班地運作著工序,誰也沒注意到身旁多了三個濫竽充數的閑職人員。我們站在一邊觀望時,老頭子忽然轉頭問老蕭:"死刑犯現在用電刑嗎?"
老蕭身子震動了一下,好似觸電一般,麻木而機械地搖搖頭。
"哈哈,這玩意兒一上身能省下彈藥。"老頭子把眼前的場景當成沙場了,隻等著將"敵人"包圓消滅。
先電倒,後上鐵套子拴在輸送線上走向後一個工序。接下來的場麵很震撼,明晃晃的尖刀切西瓜似的捅向了嚎叫者的頸部,鮮血伴隨著最後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噴射而出,傷口處汩汩地冒著猩紅的血泡。
場麵是血色的,慘不忍睹,我脆弱的胃部開始倒江翻海著,而市長和秘書長好似熟視無睹,直麵"屠殺"場麵。接著老頭子拉著老蕭到了褪毛開膛區,就見一個澡堂似的熱水池裏浸泡著死豬,裏麵有個機械鬥翻拋著死豬,將死豬拋到褪毛機裏,工夫不大死豬便光條條,一毛不拔了。裸豬們冷卻之後重新吊掛著,進入"開膛"環節,幾個工人手掄大刀小片的,各盡其職,分工周密。
老頭子看到這兒,壓低了嗓音,略帶玩笑的口氣問:"知道少了點什麼嗎,專家同誌?"老蕭尷尬地笑了笑說:"按照檢疫程序,這裏沒有對剛開膛的豬內髒進行檢疫,直接輸送到內髒加工間了。"
老頭子滿意地點點頭,然後領我們到了最關鍵的一個環節區——"肉檢區"。
老頭子繼續向"專家"谘詢:"這豬宰殺前後到底需要經過幾道關口驗收合格才能稱之為-放心肉-?"
這場中毒事件也讓老蕭做足了功課,至少不是原始殺豬匠的原生態意識,略加思索後回答了市長的問題:"其實一頭生豬采購進場前就應該在產地進行第一次檢疫,進場宰前肉檢人員要進行第二次檢疫,等上了流水線,還要經過頭檢、皮檢、內髒檢、淋巴檢,直到總檢等諸多關口,最後才由檢疫部門蓋章入市。"
"那最後該怎樣入市?"老頭子成了考官,在給原始殺豬匠評等級。
秘書長顯得底氣十足,響亮地回答:"入市前要-開邊-,用電刀剖開兩半,然後按照序號交到旁邊的批發市場,再由豬肉批發經營戶們分批發給經營小販。最後經過小販流通到各市場肉攤上。隻有經過這些嚴格的檢疫程序和分批渠道,老百姓才能買到真正的-放心肉。"
"作為市政府秘書長,此時此景能讓你放心嗎?"老頭子換了口吻,像個暗訪記者,揪住了豬老倌的小辮子,開始嚴厲拷問。
"這……"秘書長朝身旁望了望,重重地搖頭。
"好了,眼見為實,我兩天後要看全市屠宰場的檢查結果。"老頭子硬邦邦地丟下一句,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趕緊跟上去,隻聽身後傳來"削一刀"後人的一聲咆哮:"你們廠長呢?叫他滾過來!"
把一個大秘書長丟在淩晨的豬場裏,我覺得老蕭夠可憐的,老頭子坐在我旁邊悶聲抽煙,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