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史記》——陳漢時,布政使、按察使、軍備使三職乃地方實權,一州州牧之下,文武內外諸事皆由三司分攤。然城鎮守軍、關堡駐軍卻不由州牧管轄,而唯“軍察”之命是從。軍察州牧名為平級,實則軍察有直上天聽之權,州牧舉動,皆由軍察暗中節製。陳漢儒商勢大,各地商賈與文官多有“鄉規”、“州規”,各地諸事按規行事,朝廷法紀鞭長莫及;再者白蓮教餘禍未盡,舉眾出山反陳複明不知何時。是以兩代陳帝皆居安思危,重武抑文。
《作者的話》——上述知識點的前半段,蛟壬同學在第三十三回曾向大家科普過。
在一聲暗含無數感慨的歎息之下,李進的長篇大論總算告一段落。
唐朱玲總算找到了插話機會,憋著氣反問道:“大哥你扯了半天,是不是想說,怕我這回用藥人騙過了楚麟,嚐到了甜頭,今後破案也會想著泡製藥人相助……甚至會變得輕視人命,整日造藥人為樂?”
“不錯,玲兒你莫要覺得說一句‘下不為例’便不礙事了。”見唐朱玲神色仍有抵觸,李進還當她抱有僥幸,語氣愈加沉重起來:“每個人的底線剛開始鬆動的時候,都會騙自己說是‘僅限一次’、‘最後一次’,這種謊話說多了,錯事越做越多,些小的瑕疵也會積累成無可挽回的罪孽。玲兒,當年我不願遵從捕神大人的命令拘禁你,是做好了錯放你爹貽害百姓的覺悟的。我說這些,無非是想你能以我為鑒!夜盜一案雖然涉及權貴,可畢竟失竊的都是身外之物,若實在破不得,也算不上有違天和。你天性純良,絕不可為了破案而走錯路!否則我一輩子……”
“大哥啊!”唐朱玲終於忍不住了跺起腳來:“你到底從哪兒看出來本姑娘以後會走錯路的嘛!”
李進還當她嘴上不服軟,憂急地一指那具藥人:“這具藥人身上,有著死而複生之能。遇上三麵閻羅那般的凶殺案,用來做驗傷試毒實,實乃破案捷徑!此次你同意用這藥人來假扮身份,下一次,就難保不會懷念它的好處了。”
“所以沒有下一次了嘛。”
“你說什麼?”
一陣奇異的清香,隨著唐朱玲的輕語散發了出來。李進恍然間抬頭,卻見眼前的色彩尤為鮮豔,就連那具死氣沉沉的藥人,也透著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青灰色。
在色彩最亮麗的中心,唐朱玲正站在那邊氣鼓鼓地舉著一瓶花藥,那是一瓶昨日剛製好的清花膏,她為了洗掉方才沾上的淤香,正將右手舉過左肩,緩緩將花膏倒在後背上。隨著她的動作,帳篷中彌漫著的異味被一股清淡卻渾厚的香氣所壓製了住,就連李進也感覺心中的焦慮正在一點一滴被什麼融解了。
唐朱玲並沒有那麼好的眼力,在她眼中李進要麼是被氣著了,要麼就是終於理解了自己的一片苦心。但不論是哪一種,唐朱玲都自信,在自己不厭其煩地勸說下,她一定能讓這位大哥理解自己的想法。在她眼中,李進心中的誤會就像這片淤香,隻要唐朱玲拿出真本事,總能被真正的花香所洗去。
她熟練地感知著指尖的瓷瓶,瓶中膏液的重量、粘度、脫離瓶口的落點,一切都盡在花女的掌握之中。在這種熟能生巧的自信下,雖是個往後背上潑撒藥水的動作,她做來卻如撫琴磨墨,說不盡的寫意自在。然而在這背後,卻又存在與閑情逸致截然不同的東西。從眉眼到指尖,她的每一個動作中融彙著堅韌。不論從李進口中聽到了什麼話,她的本心都沒有過的動搖。
這種決心很稚嫩、實現的過程也必定緩慢而曲折,但她是唐朱玲,她就是倔。
“沒有下一次了,我保證。”她分明是想撒嬌的,可語氣中卻有種連自己也不曾意識到的堅毅:“隻要能過了‘回門’這一關,讓我查出麒麟閣裏的真相,這炮製藥人之事,便是本姑娘的下一個案子。”
話中的隱喻使得李進一驚,手中瓷杯險些跌落於地:“胡鬧!你要查按察使大人?”
“炮製藥人的確是犯禁的啊!”唐朱玲貌似比他更驚訝:“難道大哥你沒準備查他嗎?你不會是怕那老頭官大吧?”
“……”李進滿腹的訓斥,被唐朱玲一句話堵死在喉頭。
“不會是真被我猜中了吧?”這下唐朱玲可就不樂意了:“大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這是你教我的。極之木術非皇命不得擅用,這是花仙廟的師父們教我的。不管按察使官兒多大,如果他拿不出聖旨,那就是犯了律條,錯了就是錯了,怎麼能因為官大就不抓呢?”
“錯了就是錯了……”他輕輕咀嚼著這句再簡單不過的話,卻久久道不盡其中滋味。
而唐朱玲此刻又繼續說道:“當然啦,利用藥人來查案,也是犯了一點點錯誤啦。而且堅持這麼做的是玲兒,所以我算是主犯,大哥就算從犯好了。大不了到時候等臥底的事情過了,咱倆就主動認罪,反正頂多就是罰俸嘛。”
“你連這條律法都背得出?”
“沒有啊,根本沒有這條律法,大陳律隻規定濫用禁術者斬立決,又沒說沾光的人怎麼著,不過想來罪過還是有的。”說到這兒,唐朱玲不免露出些底氣不足的模樣,不過她很快又給李進打起氣來:“不過我們是為了破案嘛!而且之後還會抓住做藥人的罪魁禍首,這樣也算將功折罪了,總不至於被革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