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楚風土誌》——白話戲中,武角武行用的大多是真功夫,即便是花拳繡腿,也需要做到“像真打”。故而京戲中那種柔功、軟功並不用於此道,武角在台上雖是互相喂招,招式中的勁道也是實打實的。
雖說民風開放,但大陳在許多地方都還承襲著中原的古禮,比如方向上已右為尊、已每日的辰、未作為吉時等。
未時之前,猜魁台右側的貴客席已然坐滿。東州府按察司使坐在正中偏右處,就和朱學監相鄰,算是主席。但他的案桌卻要比朱學監大上一倍,左右還擺著兩柱金燭,裏頭焚著進貢用的金絲薄花熏。他麵前擺著並非茶壺茶杯,而是一盅奇特的容器,這種叫“生香”的東西既是茶杯也是機關,生香分三層,上層是絞花盤、中層煮盞、下層叫鶴潭。
雖說名字叫得有些古怪,不過卻是普通人都會用的,隻見每隔一會兒,按察使身邊的小童就會打開絞花盤,將事先備好的新鮮花瓣和蜂窩碎倒入,攪碎的花醬流入煮盞,蒸過片刻後便流入下層鶴潭。中層這邊一炊好,就可以拉開下層鶴潭,用“生香”上自帶的“鶴嘴”來吸其中的花蜜蒸露。
這些花瓣大多都是唯有東州芳土才種活的稀種,如今又是現摘現烹茶,堪稱是皇帝也享受不到的花茶。
喝著最好的茶、聞著最好的香、看著精心打點的節慶,聽著那振奮激喜的琴聲……照理說,這些享受足以讓人有一種“夫複何求”的感觸才對。就算是猜魁台上那些奢華慣了的貴客,也照樣被地字門生的琴藝所打動,個個都是撫掌含笑讚不絕口。
然而按察使臉上的笑容,依舊是讓人禁不住要移開目光的。
那種笑仿佛失去了笑的意義,與歡喜開心搭不上任何關係。他詭異的目光不時偏向右側,猜魁台右側的貴客中,有許多都是花盟會的掌櫃、副掌櫃,也就是羅念秋等一幹少盟會子弟的父輩。
“素銘花會的羅敬,功德花會的徐長德,就連鍾牙花會都來了人……朱千文真是好手筆,這次的校祭,想必是近十年來最為隆重的一次了。也好,台麵搭得越大,砸起來才越叫人起勁。”
就像是在回味唇間的蜜津一般,按察使以袖掩口,貪婪地舔了圈他那皺巴巴的嘴唇。當一個小僮提著包新采的花瓣來換茶時,按察使微微將頭一側,那小僮立刻會意,借著烹茶之際,附耳到他身邊低聲道:“大人,都備好了,現就藏在花亭中,今日娛仙大節,那處根本不會有人去。”
“好茶,好曲。”按察使的笑容這才真實了一些:“這地字門生的琴藝也不比宮廷樂師遜色啊!曲目也與此情此景相得益彰,本官已經迫不及待想看下一個節目了。”
聽到他的讚譽,朱千文學監忙斷了和其他幾位的交談,回身坐禮道:“能得大人賞識,這些學子必然備受鼓勵,不日便可苦讀成才。”
對於他的話,按察使仍用那張詭異的笑臉應對著,因為此刻他雙耳真正在意的,還是那小僮的竊語:“抽簽下來,花盟會眾商的公子小姐們輪到第二位,現在馬上就要上台了。至於荊棘堡那邊,新的龍影隊長方才來報,人馬應該已經進了花陵都,這會兒……估摸著該過留香集了。”
又一潭香茶隨青煙而成,按察使終於沒能忍住,低聲笑了起來。
在滿場的歡笑中,他的笑聲就像柄尖刀一樣,一記又一記,刺在這片錦繡歡喜的織錦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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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州,這花夜祭的確是堪比除夕新春的重要日子。
走在堪稱擁擠的獻才台外側,楚麟由衷地感覺到了這一點。
前一陣子還互相打悶棍辱先人的敵人,今日可以笑嘻嘻地站在一處,除了對“頭魁”一事見解不同外,其餘話題皆可談得一派和氣。剛剛繞到柳天資的那求簽攤時,楚麟甚至還見著一個地字門生以為簽文所示,當場就和一個黃字門生結為了兄弟。
不論如何,他們都隻是十來多歲,生在太平盛世的書生,是真正溫順的血統。楚麟很清楚,這樣的人隻要不被逼到懸崖峭壁,是絕不會做出什麼破格之舉的。
“隻要沒人將他們推上絕路的話。”
深深望了一眼熱烈無比的獻才台,楚麟再沒有多耽擱,徑直離開了這個熱鬧的地方。
由於黃字門生馬上就要上場的關係,唐朱玲、蛟壬、江姬芸三人並未在男學舍久留,隻能稍作試探了一下,便連忙趕回了中院。楚麟雖不用參演,卻也同樣擱下了手頭的事。
但他並未跟去唐朱玲那邊替她們助威,而是一個人走向了中院的一角——花亭。
每次來到這裏,楚麟都會由衷感慨,這地方簡直就是專門造來密談、密會的。中院的花亭造得猶如千層袋似的,亭子有大有小,小亭子套在大亭子裏頭,都被密密麻麻的花藤掩覆著,猶如一個原始森林迷宮,其精巧不亞於內院的星宿教室。掀開最外頭那層花藤簾後,裏頭還有數個小亭,楚麟仰著頭走路,眼神不斷掃過小亭亭角上釘著的木牌。木牌上是各種吉祥的批語,建造者用這種方法,將每個小亭都區分命名。畢竟此處曲徑通幽,若是沒約好具體在某個小亭見麵,想要找人碰頭還真不是件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