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諾讚·斯茂的奇異故事(1 / 3)

過了很久,我才回到馬車上,而那位警長則一直頗有耐心地在車上等著我。我讓他看了那個空箱子,他非常失望。

“這樣一來,獎金也泡湯了!”他沮喪地說道,“箱子裏麵沒有寶物,那獎金也就無從談起了,不然的話今晚我和同伴山姆·布朗每人可以拿到十英鎊的獎金呢。”

“塞笛厄斯·舒爾托先生是個很富有的人,”我說道,“不管有沒有寶物,他都會給你們報酬的。”

警長沮喪地搖頭歎息:“埃瑟爾尼·瓊斯先生一定會認為這件事辦得很糟糕。”

果然不出警長所料,當我返回貝克街,把空箱子拿給那位偵探的時候,他的臉色很難看。他們三個人——福爾摩斯、瓊斯還有那名囚犯——剛剛到達貝克街,因為他們改變了最初的計劃,中途先到警署作了彙報。我的夥伴福爾摩斯還是像往常那樣,懶散地坐在椅子上,麵對著頑強地坐在那裏、把木腿搭在好腿上麵的斯茂。當我把空箱子出示給大家的時候,他靠著椅背大笑起來。

“斯茂,這都是你幹的好事!”埃瑟爾尼·瓊斯怒氣衝衝地說道。

“沒錯,我早已把寶物藏到你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斯茂狂笑道,“寶物是我的,要是我得不到,我就想辦法讓任何人都得不到。告訴你吧,除了安達曼島囚犯營裏的三個人和我本人以外,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得到這些寶物。事到如今,既然我們四個都得不到,我就代表他們三個把寶物給處理掉了。這恰恰符合我們四個人當初簽名時發出的誓言:我們永遠都是團結一致的。我知道,他們三個一定也同意我這麼做——寧可讓寶物沉到泰晤士河河底,也不能讓它們落到舒爾托或摩斯坦的兒女或是別的親屬手中。我們之所以幹掉阿奇麥特,並不是為了讓這些人發財。寶物和鑰匙都與童格葬在一處了。當我看到你們的船一定會追上我的時候,我就已經把寶物藏到穩妥的地方了。你們這一趟連一個盧比也得不到。”

“斯茂,你這個騙子!”埃瑟爾尼·瓊斯厲聲說道,“假如你真的要把寶物扔進泰晤士河,那麼連同箱子一起扔下去不是更省事嗎?”

“我扔起來省事,你們撈起來也省事。”斯茂十分狡猾地斜著眼看著他。“你們既然有本事把我抓住,那你們就有本事去打撈一個鐵箱子。現在,我已經把寶物分散投到一段長達五英裏的河道裏,這樣撈起來就不是很容易了。我也是鐵了心才這麼幹的,當我看到你們趕上來的時候,我差點兒就要發瘋了。惋惜沒有任何用處,我這輩子的命運有起有落,可我從來都沒有事後追悔過。”

“這是一件相當嚴重的事情,斯茂。”瓊斯說道,“你如果能夠維護正義而不是像這樣進行破壞,那麼,在判決的時候你還有機會被從輕發落。”

“正義!”這個有前科的罪犯咆哮道,“多好的正義呀!寶物如果不是我們的,那會是誰的?寶物不是他們合法賺來的卻要給他們,這算是正義嗎?你們看看我是如何將寶物賺到手的吧!整整二十年,在那熱病肆虐的濕地住著,白天,整日都要在紅樹[16]下做苦工,夜晚則被鎖在汙穢不堪的囚棚裏,身戴鐐銬,被蚊子叮咬,忍受著瘧疾的折磨,還要受那些喜歡拿白人泄憤的每一個可惡的黑臉獄卒的各種淩辱,這就是我得到阿格拉寶物所付出的代價,而你卻要與我談什麼正義。難道隻是因為我不願將我曆盡艱難而得到的東西讓別人去享受,你就認為不正義嗎?我寧願被絞死或是被童格的毒刺毒死,也不願在牢獄裏活著而讓另外一個人拿著本該屬於我的錢去逍遙快活!”此時,斯茂不像最開始那樣沉默了,他滔滔不絕地傾述肺腑。他雙眼閃光,手銬隨著抖動的雙手震得直響。看到他如此憤怒和衝動,我馬上理解了,為什麼舒爾托少校一聽到這個囚犯越獄歸來的消息就嚇得魂不附體,這是很正常的,也是完全有根據的。

“你忘了一點:我們對於這些事情完全不了解。”福爾摩斯安然地說道,“你並沒有把事情的整個經過告訴給我們,因此也就不能說你如何有理。”

“哦,先生,還是您的話公正合理,盡管說我應當感謝您為我的手腕戴上了手鐲。可是,我並沒有怨恨……這一切都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如果您想聽我的故事,我毫不隱瞞,我所要講的全都是實話。請把水杯放在我身旁,謝謝您,我如果口渴就會把嘴靠近杯子來喝水的。

“我是伍斯特爾州人,出生在波舒爾城附近。我們那裏姓斯茂的人很多,有時候我很想回去看看,可是由於我一向行為不端,我想族人未必會歡迎我。他們都是些穩重的教徒、本分的農民,在鄉裏很受人尊重,而我卻一直是個流浪漢。在十八歲那年,由於戀愛出了麻煩,我無法待在家裏,隻好另尋出路。當時正好趕上步兵三團即將調往印度,為了脫身,我便應征入伍,選擇了一條靠拿軍餉為生的道路。

“然而,我的軍旅生活注定不能長久。就在我剛剛學會鵝步操,學會如何使用步槍的時候,有一次到恒河裏遊泳,水中的一條鱷魚就像做外科手術一般幹淨利落地把我整個小腿都咬了下來。幸好當時連隊的遊泳健將——班長約翰·侯德也在河裏。由於過度驚嚇和失血,我一下子昏厥過去,如果不是侯德抓著我向岸邊遊去的話,我恐怕就會葬身河底了。我在醫院裏休養了五個月,才裝上木腿一瘸一拐地出了院。由於殘廢,我被取消了軍籍,我也就更難找到工作的機會了。

“各位可以想象一下,當時我還不到二十歲,就已經成了沒用的瘸子,運氣該有多壞。可是,我窘困了不長時間便時來運轉,當時恰好有一個剛剛來到印度經營靛青園的、名叫阿勃懷特的園主正在尋找一個人來監督靛青園裏苦力們的工作。巧得很,這個園主是我原來所在部隊團長的好朋友。由於我成了殘廢,團長經常照顧我,簡而言之,團長極力向他推薦我。這項工作主要是騎在馬上完成的,我的雙膝還夾得住馬腹,盡管殘疾,騎馬還沒什麼問題。我的工作就是在莊園裏來回巡行,監督工人並把工人們勤奮或是懶惰的情況隨時向園主報告。我得到的報酬很不錯,居住條件也很好,因此我產生了畢生從事靛青事業的願望。園主阿勃懷特先生和藹可親,經常到我的小屋裏來吸煙聊天,因為那裏的白種人不像在這裏,彼此之間都很關照。

“唉,可惜好景不長。突然間,一場大規模叛亂[17]出人意料地爆發了。頭一個月,人們還像在祖國那樣安居樂業,可是到了下一個月,二十多萬黑鬼子[18]就失去了控製,把整個印度變成了地獄。當然,這些情況你們幾位在報上都已經見過了,也許比我這個目不識丁的人知道得更多,因為我隻知道我所目睹的事情。我們靛青園所在地叫做穆特拉,與西北幾省毗鄰。每天晚上,焚燒房屋的火焰都會照得滿天通紅;每到白天,都有小隊歐洲兵士保護著自己的家人,從我們的靛青園經過,前往離此最近的有駐軍的阿格拉城避難。園主阿勃懷特先生為人十分固執,他認為這些叛亂的消息未免有些誇大,他認為不久以後就會平息,他還是像往常一樣坐在涼台上喝酒吸煙,然而周圍早已烽煙四起了。我和管賬的道森夫婦都忠於職守,當然都與園主生死不離。結果有一天變故來了。那天我到遠處的一個園子去辦事,黃昏時分騎著馬緩緩歸來。在路上,一堆蜷伏在陡峭的峽穀穀底上的東西吸引了我的目光。我騎著馬走過去一看,不禁大驚失色,那正是道森的妻子被人割成一條一條的而後又被豺狼和野狗吃掉了一半的屍體。道森的屍首也在不遠處,他的手裏握著打光了子彈的手槍,在他的前麵,還躺著彼此疊壓在一起的四個印度士兵的屍體。我抓著韁繩,不知道往什麼地方去才好,突然間,我看見園主的房子著起火來,火苗已經躥出屋頂。我知道此時趕過去對主人沒有任何幫助,隻能把自己的性命也搭進去。從我駐足的地方,可以看到幾百個穿著紅色衣服的黑鬼子正對著燃燒的房屋手舞足蹈,其中有幾個人朝著我指了指,緊接著就有兩顆子彈從我頭上掠過。我立刻掉轉馬頭向稻田狂奔,直至深夜才逃到阿格拉城。

“可事實上,阿格拉也並不是非常安全的地方,整個印度都已經變得像一群馬蜂。但凡能聚集一些英國人的地方,也隻能保住手槍射程以內的一小塊地方,其他地方的英國人都成了居無定所的逃難者。這是一場幾百萬人對抗幾百人的戰爭。最令人難過的是:我們的敵人不管是步兵、騎兵還是炮兵,都是當初曾在我們手下接受訓練的精銳部隊,他們用的是我們提供的武器,軍號的聲調也和我們一樣。在阿格拉駐紮著孟加拉第三火槍團,其中有一些印度兵,兩支馬隊和一個炮兵連。除此之外,還新成立了一支由商人和政府工作人員組成的義勇軍。我雖然裝著木腿,但還是參加了。七月初,我們前往沙根吉迎擊叛軍,曾一度將他們擊退,後來因為彈藥短缺而退回城裏。各地傳來的隻是最壞的消息——這原本不足為奇,因為隻要你看一下地圖就會知道,我們正處於判亂的中心地帶。拉克瑙就在東麵,相距一百多英裏;康普城在南麵,差不多有一樣的距離。四麵八方,到處都是痛苦、殘殺與暴行。

“阿格拉是一座很大的城市,裏麵聚居著形形色色的稀奇古怪而又令人感到害怕的魔鬼信徒。在狹窄而曲折的街道裏,我們這點人是根本無法布防的。於是,我們的長官調動了軍隊,在河對岸一個阿格拉古堡裏設立了陣地。不知道你們幾位當中有沒有人聽說過這個古堡或是閱讀過關於這個古堡的記載?這個古堡是一個非常奇特的地方——盡管我到過許多稀奇古怪的地方,可這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奇怪的地方。首先,它大得出奇,我估摸著它的麵積可達數英畝。較新的一部分麵積非常大,可以容納我們整支軍隊以及婦孺、輜重,而且還綽綽有餘。可盡管這樣,較新的部分還遠遠沒有古老的那一部分大,沒有人到那裏去,蠍子、蜈蚣在那裏盤踞。舊堡裏麵全都是空曠無人的大廳、曲折盤桓的甬道以及蜿蜒迂回的長廊,人們走進去很容易迷路。所以,沒有多少人到舊堡裏去,可是偶爾也有人結伴拿著火把進去探險。

“從舊堡前流過的小河,形成了一道天然的護城河。堡壘的兩側及後麵有很多供人進出的門,當然,這裏以及我們部隊居住的地方都必須有人把守。我們人數太少,不可能在照顧到堡壘各個角落的同時又照顧到所有的炮位,因此,我們絕不可能在所有的堡門處都派重兵把守。我們的對策是在堡壘中央設置一個中央守衛室,每個門由一個白種人帶領兩三個印度兵把守。我被指派在每天夜裏一個固定的時間段內負責把守堡壘西南麵一個孤立的小門。在我手下,有兩名錫克教徒士兵可供差遣。我所接到的指令是:遇到緊急情況,隻要放一槍,中央守衛室就會有人來接應。可是,我們那裏距離堡壘的中央有二百多步,而且還要經過許多迷宮一樣曲折的長廊和甬道。我很懷疑:如果我們真的遭到攻擊,救兵究竟能否及時趕到?

“我是一個剛剛入伍的士兵,同時又是個殘疾人,能夠當上小頭目,心裏自然非常得意。頭兩天夜裏,我和那兩個來自旁遮普省的印度士兵負責把守堡門。他們一個叫做莫郝米特·辛格,一個叫做愛勃德勒·克汗。他們都是身材高大、麵目凶惡的家夥,久經沙場,並且都曾在齊連瓦拉戰役中跟我們打過仗。雖然他們的英語說得都很好,可我並沒有聽見他們談些什麼。他們兩個總喜歡站在一起,整夜用稀奇古怪的錫克語說個不停。我經常獨自一人站在堡門外,向下望著那寬闊而又彎曲的河道,以及城裏閃爍的燈光。“咚咚”的擊鼓聲和印度銅鑼的聲音,吸夠了鴉片的叛軍們的狂叫,整夜都在提醒我們:河對麵就是危險的鄰居。每隔兩個小時就有值夜班的軍官到各個崗哨巡查一次,以防止發生意外。

“到了值班的第三天夜裏,天空陰沉,細雨。在這種天氣條件下連續站立幾個小時,確實痛苦得很。我又試著跟那兩個印度兵談話,他們還是不願意搭理我。到了後半夜兩點鍾,稍稍打破整夜沉寂氣氛的巡查過去了。我的夥伴既然不願意與我交談,我就索性把槍放下,拿出煙鬥來劃了一根火柴。突然,那兩個印度兵向我衝了過來,其中一個搶過槍,打開槍上的保險並把槍口對準我的頭;而另一個則抽出一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他還咬著牙說,隻要我動一動他就把刀刺進我的喉嚨。

“我的第一感覺就是:他們一定是跟叛軍一夥兒的,這就是他們攻擊的開始。如果他們控製了這個堡門,那麼整個堡壘就一定會落入敵手,堡壘裏麵的婦女和孩子也就會麵臨和在康普相同的遭遇。你們幾位可能會以為我這是在為自己胡謅,可是我敢賭咒,當我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雖然我感覺得到刀尖就頂在我的咽喉上,可我還是張口想要大喊一聲,即使是最後一聲也無所謂,因為這樣做說不定能給中央警衛室一個警報。那個按住我的人好像知道了我的想法,就在我要喊叫的時候,他低聲對我說:‘別出聲,堡壘沒有危險,河這邊也沒有叛軍。’他的話聽起來好像很真實。我深知,隻要我一出聲就會被殺掉,我從他棕色的眼珠裏看出了他的意圖,因此我就沒再作聲。我就那樣等著,看他們到底要把我怎麼樣。

“‘聽我說,先生。’那個個子較高、比較凶,叫做愛勃德勒·克汗的人對我說,‘現在隻有兩條路供你選擇:一條路就是跟我們合作;另一條路就是讓你永遠也發不出聲。事關重大,我們誰也不能猶豫。或者是你誠心向上帝發誓與我們合作到底,或者是我們今天晚上就把你的屍身扔到溝中,然後到叛軍兄弟那邊投降,除此之外絕沒有中間路線。你準備選擇哪條路,是生還是死?我們限你三分鍾之內作出決定,因為時間太短,必須在下次巡邏人員到來之前把事情辦好。’

“我說:‘你們根本就沒有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讓我如何作出決定?不過我告訴你們,如果你們的計劃威脅到堡壘的安全,我就不能跟你們合作,幹脆給我來上一刀,我非常歡迎!’

“‘這件事與堡壘毫無關係,’他說,‘我隻要求你辦一件事,就是與你們這些英國人來到印度的動機相同的事情——我們讓你發財。今晚,如果你同意跟我們合作,我們就用這把刀鄭重地對你起誓——從來就沒有任何一個錫克教徒違反過他的誓言——把得到的寶物,公公正正地分你一份。四分之一的寶物歸你所有,不會再有比這更公道的了。’

“‘是什麼寶物?’我問道,‘我倒是很想跟你們一起發財,可是你必須告訴我該怎麼做。’

“‘那麼你先起誓好嗎?’他說,‘用你父親的軀體、你母親的名譽以及你的信仰起誓,今後絕不做對我們不利的事,也絕不說對我們不利的話。’

“我說:‘隻要堡壘不受到威脅,我就願意發這樣的誓。’

“‘那麼我和我的同夥也都起誓,把寶物的四分之一給你。也就是說:我們四個人,每人平均分得一份。’

“‘可是咱們隻有三個人啊。’我說道。

“‘不。德斯特·阿克勃爾一定要得到一份。在我們等他的時候,我可以把這個秘密告訴給你。莫郝米特·辛格,請你到門外站崗,他們要是來了就告訴我們。先生,事情的經過是這個樣子的,我知道歐洲人是信守誓言的,所以我們對你十分信任;如果你是個習慣說謊的印度人,不管你怎樣向神靈起誓,你的血都必定會沾到我的刀上,你的屍首也早就被扔進河裏去了。可是,我們信任英國人,同時英國人也信任我們,那麼,就請聽我說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