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1936從廣州到上海(十五)死(1936)
背景:
1936年10月19日魯迅病逝於上海,然而後世卻提出了諸多疑點,矛頭均指向魯迅的主治醫生日本人須藤。按照後來學界專家說,魯迅的病情雖嚴重,但是還是可以醫治的,第一步就是把肋膜間的積水抽去,如果遲延必不治,須藤卻說並無積水,但隻過了一個月,他又說確有積水,以至延遲。這些疑點讓人們懷疑須藤實則謀害了魯迅,但苦於無有證據,也隻能流於野史。
到了20世紀80年代,上海的醫學專家再次“會診”,提出了魯迅先生不是直接死於肺結核病,而是死於自發性氣胸”的新結論。
現代醫學專家認為魯迅的病情屬於中等程度,不是死亡的直接原因,直接原因是左側肺大皰破裂使氣體進入胸膜引起自發性氣胸,壓迫肺和心髒麵死亡。如果及時治療,是完全可以治好的,遺憾的是,魯迅先生竟這樣過早的去世了,留下了一代民族的魂魄。
當印造凱綏?珂勒惠支(KaetheKollwitz)所作版畫的選集時,曾請史沫德黎(ASmedley)女士做一篇序。自以為這請得非常合適,因為她們倆原極熟識的。不久做來了,又逼著茅盾先生譯出,現已登在選集上。其中有這樣的文字:“許多年來,凱綏?珂勒惠支——她從沒有一次利用過贈授給她的頭銜——作了大量的畫稿,速寫,鉛筆作的和鋼筆作的速寫,木刻,銅刻。把這些來研究,就表示著有二大主題支配著,她早年的主題是反抗,而晚年的是母愛,母性的保障,救濟,以及死。而籠照於她所有的作品之上的,是受難的,悲劇的,以及保護被壓迫者深切熱情的意識。
“有一次我問她:‘從前你用反抗的主題,但是現在你好像很有點拋不開死這觀念。這是為什麼呢?’用了深有所苦的語調,她回答道,‘也許因為我是一天一天老了!’……”
我那時看到這裏,就想了一想。算起來:她用“死”來做畫材的時候,是一九一○年頃;這時她不過四十三四歲。我今年的這“想了一想”,當然和年紀有關,但回憶十餘年前,對於死卻還沒有感到這麼深切。大約我們的生死久已被人們隨意處置,認為無足重輕,所以自己也看得隨隨便便,不像歐洲人那樣的認真了。有些外國人說,中國人最怕死。這其實是不確的,——但自然,每不免模模胡胡的死掉則有之。
大家所相信的死後的狀態,更助成了對於死的隨便。誰都知道,我們中國人是相信有鬼(近時或謂之“靈魂”)的,既有鬼,則死掉之後,雖然已不是人,卻還不失為鬼,總還不算是一無所有。不過設想中的做鬼的久暫,卻因其人的生前的貧富而不同。窮人們是大抵以為死後就去輪回的,根源出於佛教。佛教所說的輪回,當然手續繁重,並不這麼簡單,但窮人往往無學,所以不明白。這就是使死罪犯人綁赴法場時,大叫“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麵無懼色的原因。況且相傳鬼的衣服,是和臨終時一樣的,窮人無好衣裳,做了鬼也決不怎麼體麵,實在遠不如立刻投胎,化為赤條條的嬰兒的上算。我們曾見誰家生了小孩,胎裏就穿著叫化子或是遊泳家的衣服的麼?從來沒有。這就好,從新來過。也許有人要問,既然相信輪回,那就說不定來生會墮入更窮苦的景況,或者簡直是畜生道,更加可怕了。但我看他們是並不這樣想的,他們確信自己並未造出該入畜生道的罪孽,他們從來沒有能墮畜生道的地位,權勢和金錢。
然而有著地位,權勢和金錢的人,卻又並不覺得該墮畜生道;他們倒一麵化為居士,準備成佛,一麵自然也主張讀經複古,兼做聖賢。他們像活著時候的超出人理一樣,自以為死後也超出了輪回的。至於小有金錢的人,則雖然也不覺得該受輪回,但此外也別無雄才大略,隻豫備安心做鬼。所以年紀一到五十上下,就給自己尋葬地,合壽材,又燒紙錠,先在冥中存儲,生下子孫,每年可吃羹飯。這實在比做人還享福。假使我現在已經是鬼,在陽間又有好子孫,那麼,又何必零星賣稿,或向北新書局去算賬呢,隻要很閑適的躺在楠木或陰沉木的棺材裏,逢年逢節,就自有一桌盛饌和一堆國幣擺在眼前了,豈不快哉!
就大體而言,除極富貴者和冥律無關外,大抵窮人利於立即投胎,小康者利於長久做鬼。小康者的甘心做鬼,是因為鬼的生活(這兩字大有語病,但我想不出適當的名詞來),就是他還未過厭的人的生活的連續。陰間當然也有主宰者,而且極其嚴厲,公平,但對於他獨獨頗肯通融,也會收點禮物,恰如人間的好官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