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農村才知道,洞庭湖區,當然包括牛角岔大隊,不但是魚米之鄉,還盛產血吸蟲。
不是說血吸蟲已經被消滅,“紙船明燭照天燒”了嗎,怎麼還有呢?趕快借本老人家詩詞翻一翻,原來是一九五八年六月三十日《人民日報》報道江西省餘江縣消滅了血吸蟲,並不是洞庭湖區消滅了血吸蟲,沒有消滅血吸蟲的地區多著呢。
血吸蟲病不是小恙,往往與“瘟神”二字緊密相連。湖北省陽新縣四十年代有八萬多人死於血吸蟲病,毀滅村莊七千多個,荒蕪耕地約二十三萬餘畝。一九五○年,江蘇省高郵縣新民鄉的農民在有螺洲灘下水勞動,其中四千零一十八人患了急性血吸蟲病,死亡一千三百三十五人,死絕四十五戶,遺下孤兒九十一個。真所謂“千村薜荔人遺失,萬戶蕭疏鬼唱歌”。
血吸蟲成蟲在人或其他哺乳動物體內產卵,蟲卵穿透腸壁,進入糞便,然後隨糞便排出體外。若蟲卵被帶進水中,即在水裏孵出毛蚴。毛蚴在水中遊動,遇到釘螺,就會鑽入釘螺體內,發育成母胞蚴,母胞蚴進行無性繁殖,產生子胞蚴。子胞蚴再經一次繁殖,產生大量尾蚴,尾蚴離開釘螺在水中遊動。人們因生產勞動、生活用水、遊泳戲水等各種方式與含有尾蚴的水接觸後,尾蚴便很快通過皮膚鑽進人體,然後在人體中轉變成童蟲,再經過一定時期的生長發育,最終在肝腸附近的血管內定居寄生,並發育成熟,成為成蟲。雌雄成蟲結伴合抱,交配產卵,每條雌蟲每天可產卵二三千個。
在血吸蟲的生活史中有兩個宿主,一個是被成蟲寄生的人或其他哺乳動物,稱為最終宿主;另一個是被幼蟲寄生的釘螺,叫做中間宿主。釘螺是日本血吸蟲的唯一中間宿主,而在中國隻有日本血吸蟲。
根據血吸蟲的生活史,釘螺是血吸蟲的中間宿主,消滅了中間宿主——釘螺,就消滅了血吸蟲。消滅釘螺的主要辦法是藥殺,在釘螺生存的地方噴灑五氯芬鈉。五氯芬鈉的滅殺作用很強,隻要用藥得當,殺死釘螺沒有問題,但關鍵在於很難全殲。
疫區麵積很大,地形複雜,血防人員未必能將藥物噴灑到每個角落,而隻要留下一個角落,血吸蟲就沒有遭受滅頂之災,釘螺就還有卷土重來的可能。即便噴灑到每個角落,如果方法不當,如過早灌水或下雨,也未必能殺死全部釘螺。其他辦法有進行圍墾的,有將湖洲灘塗上的泥土用拖拉機翻過來的,等等,但問題都是同一個,滅殺一部分可以,全殲不易。
疫區的水裏麵,可能存在尾蚴。據說一位外地來的幹部,經過疫區,僅僅在河邊洗了一次手,就感染了急性血吸蟲病。洗一次手即被尾蚴鑽進體內,那我們長久在此生活,洗臉、洗澡、洗菜、洗衣等等,每天不知要接觸多少次生水,那多危險啊。最保險的辦法就是將水燒開,殺死其中的尾蚴,再用涼開水洗衣、洗菜等等。這個辦法還真用過幾次。
不要以為這隻是少男少女的天真,成年人未必不這麼做。三十多年後,我在美國留學,恰逢“九·一一”恐怖襲擊事件,恐怖分子通過信件傳播疾病,弄得人心惶惶。一段時間內,在拆閱收到的來信前,我都要將信件先經微波爐消毒殺菌幾分鍾。這其實就是當年用涼開水洗菜、洗衣之做法的翻版。
涼開水洗衣、洗菜、洗澡的天真不可能延續多久,很快就被現實的無奈擊得粉碎。湖區的燒柴非常緊張,正常的做飯、燒水尚不足以維持,何來多餘的柴草燒開水以防尾蚴。
隊上分的稻草,有的人家除了蓋屋之外還可節餘少量做燒柴,但知青們分的稻草,蓋屋都不夠,不可能用稻草做燒柴。即便扔下房子不管,所分稻草也隻夠燒兩三個月。隊上每年從柴山砍點柴分給各戶,一般隻夠燒兩三個月。另外還有點什麼楊柳枝椏、棉花稈之類的,那個數量極少,充其量夠燒一個月。自己自留山和野地裏收集點柴草,數量也很少。很少有人家燒煤,因為那需要錢買。
知青下放到湖區,肯定需要與貧下中農同勞動,而這裏的勞動幾乎全方位與水接觸,時時刻刻都要接觸水。即便我們有足夠的柴草燒開水洗衣、洗菜等等,勞動時不可能把田裏、溝裏、湖泊裏的水燒開,而我們更多的時間是勞動接觸水。這是一個想躲,但又躲不開的矛盾。燒一兩次涼開水沒有意義,這個天真的辦法最後隻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