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無需自責。”黑衣僧道:“生死皆有命數,怪不得將軍。”
身披狼毛大氅的男子,自然就是在東北讓人談之色變的安東大將軍汪興朝。
此刻的大將軍,看上去頗有些憔悴。
“上師通曉命數。”汪興朝凝視黑衣僧的眼睛,輕聲問道:“依上師之見,我的劫數是不是該到了?”
黑衣僧卻是顯得異常平靜,緩緩道:“將軍如果此時身退,遠離紅塵,那就談不上什麼劫數不劫數。如果將軍始終看不穿,被紅塵牽絆無法可退,這本身就是劫數。”
“上師所言極是。”汪興朝點頭道:“不過對我汪家而言,能有今日,本就是逆天改命而來。天定的命數,我們從來不會屈服,我命由我不由天。”
黑衣僧雙手合十,清唱一聲佛號,閉目不言。
“佛家有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汪興朝淡淡一笑,道:“可是如果真的放下屠刀,隻怕立刻便要下陰曹地府了。我們這些人,殺的人太多,手上滿是鮮血,欠下了太多的血債,放下手中刀,就隻能引頸待戮。”抬手指著棋局上一枚棋子,道:“上師甘願認輸,隻因為我這枚落子充滿殺意,接下來的對弈,必定是慘烈至極,而上師身在佛門,心腸已軟,並不願意與我絞殺下去。”
黑衣僧睜開眼睛道:“將軍性情堅韌,哪怕麵前是血海刀山,自然也不會退縮。”
“不錯。”汪興朝目光如刀,淡淡道:“這局對弈,我落子逼迫,上師不願絞殺,棄子服輸。可是在現實的時局之中,我所處的位置就是上師現在的處境,朝廷落子東北,從一開始就殺意凜然。上師棄子認輸,無非隻是輸了一局棋,很快可以重新再開一局,可是對我而言,一旦低頭服輸,便再也沒有再來一局的機會。”
黑衣僧微一沉吟,才緩緩道:“將軍覺得朝廷是在逼你進絕境?”
“不是朝廷,從來都不是朝廷。”汪興朝歎道:“上師其實看的應該很清楚,讓我不能棄子認輸的從來都不是朝廷,而是我身邊那些驕兵悍將。今日之東北,就是懸在空中的鋼絲,我踩在鋼絲上,沒有回頭路,身後都是刀槍,他們逼著我隻能往前走,鋼絲的盡頭是什麼樣子,誰也不知道,可是我們隻能一直走下去。”
黑衣僧也是輕歎道:“今日之局勢,怪不得將軍。這麼多年下來,遼東軍已經不隻是鎮守東北的兵馬,而是附在東北四郡身上的吸血蟲,一旦喜歡上了這種吸血的感覺,就樂此不彼,誰也無法阻止。”
“所以無人可以改變現狀。”汪興朝緩緩道:“我這個大將軍如果無法滿足他們的要求,第一個就要被他們獻祭。”淡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與所有人為敵?我與他們本就是難以分割,既然無法回頭,就隻能帶著他們往前走。京都龍椅上的那個女人看得很清楚,她知道如果這邊一直走下去,遲早會裂土稱王,所以才往東北落下一枚棋子,對她來說,也許隻是最後的掙紮而已。”
黑衣僧皺眉道:“將軍真的準備自立?”
“不到萬不得已,我當然不會走這條路。”汪興朝神情冷峻:“隻是那枚棋子的性子也太急了,竟然如此明目張膽地張口咬下遼西,等他在遼西站穩腳跟,接下來必然會向東邊步步緊逼,如此一來,不管我願不願意,兩軍必將分出一個高下。龍銳軍的那麵旗子,是皇帝欽賜,這就讓龍銳軍代表著朝廷,無論以什麼理由向龍銳軍發起攻擊,在朝廷眼中,我們遼東軍都是謀反,是叛軍,所以出兵攻打龍銳軍的那一天,就是遼東軍自立的那一天。”
黑衣僧道:“將軍,秦逍在遼西肆無忌憚,是否就是明白這個道理,迫使將軍對他動手?”
“他們控有遼西,拿下榆關,背靠幽州,一旦打起來,進退自如。”汪興朝冷笑道:“所以有了現在的時局,他自以為立於不敗之地,就等著我們動手。”
“幽州各部集結起來,能有近萬兵馬,幽州北境駐守著北方四鎮的懷朔鎮,一旦東北發起戰事,朝廷給遼東軍扣上叛軍的名號,幽州和懷朔恐怕都會調兵出關增援秦逍。”黑衣僧緩緩道:“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將軍萬不可輕舉妄動。”頓了頓,才繼續道:“大唐周邊諸多勢力蠢蠢欲動,南疆慕容,西陵李陀,北邊還有杜爾扈鐵瀚,這些勢力對大唐都是威脅,現在就等誰先動手,而第一個動手的一定會招來朝廷的猛烈打擊,所以將軍這邊,絕不能為眾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