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人而我是(2 / 2)

而葉母也在外地再次結婚生子,再次過上了正常的、幸福的生活,幾乎忘記了自己在老家還有這麼一個曾經給自己帶來巨大傷害的女兒,也從未回去過,隻有每個月“給老人的生活費”從不間斷。

兩個家庭就這樣保持著“似有交集”的關係,直到……葉萱的姥姥去世。

老人不是正常死亡,而是在抄近路去給正值高三的葉萱送傘的路上,被一輛摩托車給撞了。撞人後,司機逃逸了,那天,天很黑,雷很大,雨很急,匆忙歸家的路人都沒有發現,路邊的小巷中,一位渾身滿是雨水、汗水和血水的老人,正在艱難地掙紮著。她很努力地朝小巷的出口爬去,她知道,那樣才能找到人救自己。最後,她在距離出口還有兩米遠的位置,永遠地停止了動作。

最後,是放學後冒雨回家發現姥姥居然不在的葉萱找到了她。

那一刻,兒時最冰冷的記憶再次複蘇,幾乎將人身心全部凍結的冷風冷雨中,無論她怎麼推搡哭喊,已經離開的人都再也無法回來。

不會再牽著她的手上街;不會再撫摸著她的腦袋;也不會再特地坐半個小時的公交車,隻為給她買最愛吃的那家鹵菜。

什麼都沒有了。

大雨衝刷掉了一切痕跡,所以最終也沒有找到犯人。

葬禮上,葉母回來了,她對葉萱所說的唯一一句話就是:“你天生就是個禍害,活著就是為了害人。”她仇恨入骨的目光,與記憶中的那雙眼睛,與夢境中的那雙眼睛,無聲地重合了。

而這句話,也深深地銘刻進了葉萱的骨子裏、心裏和靈魂裏。

不,她不是禍害,不是為了害人而活著的。

每當她想這麼反駁,就會有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如果不是的話,爸爸怎麼會死,姥姥怎麼會死,那些無辜的人怎麼會死?”

如果沒有遇到那個人,也許她真的會崩潰到瘋掉也說不定。

葉萱至今不知道那個人姓甚名誰,長相也已模糊,隻記得是一位眼神很溫柔的女性,在她幫忙拾起滾落在地上的蘋果後,微笑著對她說:“謝謝你,真是幫了大忙了。”

“……我幫到你了?”

也許是她小心翼翼的語氣激起了對方的憐憫,又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那位女性肯定地回答:“是啊,你幫到我了。”

一扇新的大門似乎在葉萱眼前打開了。

看,她可以幫助他人。

她不是禍害,不是害人精,她還可以做個能夠幫助他人的好人。

可以說,這個念頭支撐葉萱一路活到了今天,也直接促成了她看似“樂於助人”實則已經非常不正常的性格。被人背棄、傷害,不是不難過的,但同時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怨憤——因為在她的心中,自己根本不算是個“人”,隻是一個不配存活於世的“贖罪者”,天生比“人”低級,活著就是為了幫助他人,為此而死才真正是死得其所。

她的未來早已終結在了過去,她的現在也隻為過去而活著。

蘇綠並不討厭葉萱,因為在她的心中,好事就是好事,不管出發點是否正確,隻要成功幫助到了他人,就是有益的行為;但她同時也討厭葉萱,因為這樣的葉萱總會讓她想起過去某段時期的自己,現在回想那真是黑曆史,真是愚蠢爆了。

所以,她才會有點不受控製地說出了那些有點傷人的話。

但是,認同葉萱的行為,不代表認同她的思維。

聖母?她歡迎,這個世界上聖母越多越好,至少她們是真真正正地在做好事,總會有人因此而受益。但真正的聖母應該善良,寬容,有底線,懂得凡事有所為有所不為。但說到底,葉萱隻是一個被困在陰影中不得脫逃、逼迫自己必須去幫助他人才能獲得“生存資格”的“偽聖母”而已,隻知道助人,卻也被這一點蒙蔽了眼睛,不知道究竟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身在正常的社會姑且不說,再這樣一個世界繼續這樣下去,不僅會招致自我的毀滅,還很可能會帶累他人。

總而言之,這是病,得治!

不過很可惜,她不是醫生,也搞不來這個。

她將從枕頭下麵找到的匕首放入褲袋中,一邊將床墊掀起繼續尋找著其他可用的物品,一邊說:“我和你不一樣,我記得很清楚——我是人。”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條線,一旦越過就再難回來了。而到那時,即使外表再像‘人’,本身也已經不是了,隻是怪物而已。維持著人類的外形,卻做著非人的事情。”

“我不會讓自己變成怪物。”

“我也不會對怪物心存憐憫。”

“我更不會自己找死,生命很寶貴,活著能做許多事,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葉萱忍耐不住地再次開口:“我……”

“閉嘴,之後你想怎樣和我無關,所以這段時間給我老實點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