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獵物(1 / 2)

南朝昭武十九年,四月初九,小雨。

月黑風高,寂靜幽深的煙花小巷。巷外燈籠浮華,繡樓綺麗,靡靡之音咿咿呀呀,歡聲浪笑連綿不絕。

巷子裏,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躲在刺槐樹下,一個描眉畫眼,一個交待後事。

“鸞歌,我喜歡吃和記的冰糖鳳梨酥。明年今日給我燒紙,別忘了買半斤供在墳前。”郗微將滑下肩頭的錦袍衣領往上拉了拉。衣領敞太低,鎖骨若隱若現,她有些不自在,雖然裏麵還穿了中衣。

想起冰糖剔透,鳳梨軟黃,酸酸甜甜酥爽可口,郗微肚子咕嚕一叫,咽下一大口口水。

顧鸞歌皺眉,重重地重新將郗微半敞的衣領又拉下肩頭,而後專心致誌往郗微臉上撲著劣質香粉,沒有搭腔。

“魏家的奶皮蛋黃蓮蓉也是一絕,千萬記得奶皮要酥,不要炸太脆。”

“……”

“我娘年紀大了,腰不好。你要記得時常去看她……”

顧鸞歌修長手指靈巧地將最後一抹胭脂拍在郗微腮邊,呼出一口長氣,將香氣濃鬱的粉撲往郗微臉上一摔,輕描淡寫:“去死吧,郗微!不過賣個色,搞得好像生離死別。”

郗微語塞。要賣色的人是她,不是他!顧鸞歌哪裏知道她心裏翻江倒海,鬧騰得跟年三十的社戲一樣!

“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換我上。”顧鸞歌抱臂,有些不太信任地瞅著郗微。雖然她妝都化好了,但絮絮叨叨的樣子明顯有些心虛。他可不想因為她失手而下半輩子在順天府大牢裏唱鐵檻吟、囚徒淚。

郗微頓時急了。在她眼裏,顧鸞歌唇紅齒白,小身板弱得跟童子雞似的,流落到煙花柳巷虎狼窩,豈不是受人欺辱的命?出賣色相這種事她親自出馬就夠了!

一把掀開顧鸞歌那文弱的小白臉,郗微將滑在肩頭的領子再往下拉了一寸,撐開青竹傘,嫣然一笑:“等姐的好消息!”

*

當那個煙視媚行的“男子”自幽深巷道中走進華燈璀璨的街市,整條街的燈光似乎都突然黯淡下去。那人撐一柄翠色濃鬱的青竹傘,掩了大半張臉,隻露出明月珠暉般如玉下頦。一襲淺紫色繡纏枝紋春錦宮袍淡雅高華,雲領低垂,裙裾搖曳,雖不是什麼名貴的料子和樣式,穿在她身上卻分外卓然,令人一見而生玉樹臨風之感。

來來往往的人腳步緩了下來,很多人好奇地盯著那柄青竹傘下的人。他是哪家的公子?看著有些眼生,卻端的好氣質!站在帝京最負盛名的小倌館鳳棲梧外,卻生生壓過了裏麵號稱色藝雙絕的藝伎!

“店家,這柄扇子怎麼賣?”“他”駐足在一間小扇店前,彎腰拾取一柄折扇,聲音陰柔而不失玉潤。

扇店隔壁就是鳳棲梧,樓中好多人都已經注意到這個氣質卓爾不絕的翩翩佳公子。這樣出塵絕秀的人他們以前怎麼竟沒有注意到呢?

那賣扇的小老頭常年做這花柳街的生意,什麼樣的人沒見過。見到郗微那張臉,卻微微一怔。眼前之人像極了女子,卻比女子更陰柔魅惑。軒朗額角飽滿,鼻梁挺直如玉,唇線分明而潤澤,更懾人心魄的是“他”的眼睛。那一雙深邃慵懶的鳳眼,裏麵似乎盛著醇而濃的酒液,看一眼便覺得醉人,令人不知不覺深陷。

郗微皺了皺眉頭,被那老頭看得心中生生打了一個冷顫,升起一絲退縮的情緒。看來,有些事並不是那麼容易啊……

郗微家貧,父親老實巴交隻知種地,上有三個哥哥,大的十九,小的十五,都到了服徭役的年紀,每天不能幫家裏幹活兒卻淨吃飯,連媳婦都娶不上。還有一個年邁的奶奶和兩個年幼的妹妹嗷嗷待哺。娘每天睜眼就為一家九個人的口糧發愁。今年春上發澇,種下去的糧食眼看是指望不上了,莫說口糧,就是地主家的田租都交不起。下個月又需繳納人頭稅、土地稅、磚瓦稅……生在南朝,萬稅無疆;而那些不學無術的紈絝廢物卻能每天揮金如土,將錢撒在煙花柳巷銷金窟。實在是朱門酒肉臭,路有餓死骨!

窮則思變,窮得時時前胸貼後背的郗微跟鄰家的顧鸞歌向來臭味相投。倆人一合計,湊了十來文錢,租了衣裳置辦行頭,決定今夜動手!一個出賣色相將心存邪念的紈絝子引誘到漆黑陋巷,一個“行俠仗義”出手相救趁機打劫。

郗微的目標對象是年輕多金好色腦子又不太好的紈絝子弟,可不是這賣扇子的小老頭。畢竟要搶一個老頭的錢她還是下不了手。但她不過問了個扇價,連賣扇的老頭看她的眼光都有些渾濁。大約是她這身打扮一看就太風塵了吧!她真心隻是覺得扇子風雅,對她從事風俗業的大計有所裨益,添置把扇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