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外小東山頂上,山廟所在。
金缽小山一般橫空壓下,徐徐下降,一層層形若實質的巨大光圈不住收攏,形同千層金鍾罩一般。
普濟此刻正高高在上,虛空跌坐,袈裟激揚,手持法印,若佛陀一般駕馭法寶之上。
金鍾罩內,一團人形血光魅影,閃電四竄奔逃,不住發出令人心旌搖動的淒厲嚎叫。
光罩之外,山頭殘亙中飛沙走石,卷起一道道旋風,轟擊聲不絕於耳,四麵山林已是滿目瘡痍。
佛禁中掙紮的血影突然靜了下來,若水銀一般分合融會,緩緩凝固塑形,正是一個縮小了一圈的血妖多彌羅。
同時,山廟殘址地麵一陣血光波動,若光暈一般圈圈蕩漾開去,隨之升起一塊巨大的妖邪密咒光符,迎空擊上金缽。
金鍾罩霎時被染成了血色,天地間一片昏紅。
突然,血罩內一陣震天嘶吼隨著無形衝擊波掃出。一陣分光幻影,罩內三道血光跳動如雷,佛光驀然大盛,然而,卻有一道血妖分身成功遁出了佛禁之外。
“三屍分神?”普濟大聲驚喝。
那道遁出的分神之體卻是不走,飄舞在空,凝成一團,散發出一陣陰邪至極的黑光,閃電射向普濟之身,卻撞在一堵無形的光壁上,波紋泛起一圈又一圈。
普濟口中的經咒念得更急了,身前合掌,蓮印不住變幻。
刹那間,他眼前一陣暈紅,嗡聲一起,億萬道血絲精芒炸了開來,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力湧來,普濟失勢飛了出去,重重跌落向遠方密林深處。
失去法力支援的佛寶頓然光芒暗淡,飄落開去。
佛光消去,一直被禁錮的餘下兩道血光再度融會在一起,衝向了普濟。
這時,懸動半空的地藏缽驟然回體護在主人身前,金光罩體。
多彌羅無隙可尋,旋飛一匝,奔向了山外,古鬆下的兩個少年人正瞪直了眼,瞧著百步外驚天動地的情景,卻不料一道可怖的血光襲來。
楊真眼前驀然一通血紅遮天,腥膻撲鼻,接著身子就飄了起來,失去了神智。
靈寶和尚反應神速,卻是閃躲了開去。
那古鬆兩人合抱的軀幹幹枯萎縮了一大片,而楊真就倒在樹後草叢中。
多彌羅化身的遁光,旋繞了半山後,拖著一條長長的血色彗尾,衝上了茫茫天際。
陰風蕭索中,靈寶看著狼狽走來的師父,慘然一笑。
天空驟然一亮,驚天雷霆再起。天際風起雲湧,低矮的黑雲翻滾不休。豆大的雨珠子,開始灑落下來,抽打在大地上,林木中,啪啪聲很快連成一片。天地間迅速變成一片混沌,伴隨著陣陣驚雷,空冥銀蛇乍閃。
普濟師徒倆站在古鬆下,相依在一起,一道無形的氣罩包圍著他們,外麵的滂沱大雨一波波在周遭化作雲氣。
半個時辰後。
風雨掃蕩過後的山頭林間,林木蒼翠欲滴,空氣清馨,狼籍湮滅大半,彷佛什麼也不曾發生。
那座山神廟隻剩下一方斷壁殘垣,一道道水澤流淌成溪,向山下蔓延而去。此刻,又有誰知道,不久這裏就重新築起一座香火鼎盛的小山寺。
普濟和靈寶師徒默然站在古鬆樹萌前,他們腳下橫了一具屍體,沾了滿身的黃泥。
殞命的是一個少年人,臉容青灰幹癟,大眼外翻,睜的老大,身子僵直,格外有幾分猙獰,正是死的不明不白的楊真。
“師父,他真的……死了?”靈寶臉色蒼白如灰,口齒戰戰。他不敢置信,早間還活蹦亂跳的少年人,一會兒功夫就沒了聲息。
要是他不跟來,也許什麼事也不會發生,是自己害了他?
這個念頭剛湧上來,靈寶臉色更難看了,深深地垂下了光頭,低聲抽噎了起來。
“他命中不該有此一劫,全是為師的過失……”
一臉沉晦之色的普濟默念一聲罪過,一手攬住袈裟,躬身闔上了楊真的眼瞼,隨即站直了身,厚掌一翻,黃光湧動,豎掌劈了下去。
盞茶功夫,土廟外古鬆所在山崗上,堆起了一座墳塋。
山中,久久回蕩著往生咒,梵音渺渺。
※ ※ ※
悠悠七日,河陽鎮外怒江上。
在碧濤起伏的江麵上,一葉扁舟破開重重浪花,搖曳中,飛速逆流而上。
古怪的是,舟上頭尾袖手站了一男一女,卻是無人擺舵劃船,舟卻自行若離弦之箭,透著十分詭譎。
兩岸青山萬重,怒江迢迢,兩人正是意興不淺,在隆隆江水聲中指點江山。
“伯師兄,洛水城好大,這回好多地方還沒玩兒夠,下回還去好不好?”俏立船頭的女子體態曼妙,衣絲羅裙,秀發如雲,在風浪中談笑自若。
“此番師兄是領了師命下山一行,下回月兒師妹自己求師娘去。”船尾長身玉立的男子一襲白衣道袍,風度儒雅。
“那月兒求二師兄偷偷帶我下山,哼。”
“嗬嗬,師妹,前麵就是河陽鎮了。”
“一個小鎮子,沒意思。”
“師父看中之人,就在此地,也許我們很快就會有個小師弟了。”
“小師弟?”少女驚訝回頭,呆了呆,突然雀躍道:“呀!是真的嗎,總算有人叫我師姐了,快點嘛……”
說著,少女突然閃身蹦到了船尾,一雙柔荑直推師兄,本如履平地的行舟,頓然晃動起來。
船尾的男子哭笑不得,卻是蹲坐了下來,一邊吩咐不情願的師妹,一邊取過船槳劃動了起來,他可不想驚世駭俗。
兩人說話間,轉過一個大河灣,北麵岸上已經出現一個舟楫雲集的小碼頭,一個高大的灰石牌坊清晰可見,河陽鎮就在眼前。
少女心急見到未曾謀麵的小師弟,耐不住慢悠悠的小舟,嬌呼一聲,一個乳燕投林,已經飛落十丈開外的碼頭上,頓時引來一片驚叫,石堤上一群來回奔走的腳夫,頓時嚇的四散走避。
還在小舟之上操槳的男子,見狀無奈苦笑,索性扔掉船槳,暗施法力,駕舟急靠上了岸去。
※ ※ ※
鎮西市集外小竹林,一間茅屋小院外,來了兩名不速之客。
兩人正是早前怒江上操舟急行的昆侖弟子,伯雲亭和他師妹蕭月兒。
籬笆作牆,柴門當道,歪歪斜斜的小茅屋掩在幾簇青竹下,風吹即倒的模樣,兩人推門而入,屋內家徒四壁,黑冷幽清,僅有一床、一桌、一幾,師兄妹倆麵麵相覷。
伯雲亭用手指輕輕拭了一把床頭,土灰沾了一手,他無奈回頭苦笑。
“噫,這是什麼?”苦著柳眉的蕭月兒突然發現床頭一個小人偶,一把抓了過來。
這是一個長有半尺大小的檀木雕,雕工棱角分明,說不上精美,卻是別有幾分神韻,是一位慈祥的美婦。
伯雲亭淡瞥了一眼,笑道:“屋子主人有幾分心思。”
蕭月兒輕輕撫弄著,頗不以為然道:“說不準是那兒買來的呢。”